【原创】麻醉医生在非洲之一——不一样的夏天(援塞拉里昂医疗队漫记)
中国第14批援塞拉里昂医疗队 胡明新 李绍杰
2009年7月14日,一个骄阳如火的夏日,湘潭市卫生局李述智局长、胡振湘书记、湘潭市中心医院刘平院长、夏红副院长,以及省卫生厅国际合作处领导一行正式欢送我们远赴非洲,一直送到了长沙黄花机场,将由此转道广州出境。就在几天前,卫生局还特意组织我们全体队员和家属一起去韶山,局党委胡书记率领我们全体队员在毛主席铜像前庄严发誓:“我们绝不辜负家乡父老的期望!把毛主席缔造的中非友谊发扬广大!为主席家乡增光!”言犹在耳,我们就这样沐浴着各级领导似这个夏天般火热的盛情,燃烧着如这个夏天一样激情的热血出发了。
从广州经过30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当地时间16日下午4点左右,国内时间已经是17日凌晨了,我们终于抵达了传闻已久的这个世界上最落后的国家之一——西非小国塞拉里昂(Sierra Leone)。还没下飞机我们就已经感受到了这里的落后,破烂的跑道使我们在飞机降落时感受到了巨大的颠簸,这种颠簸在前面广州、曼谷、内罗毕(肯尼亚首都)、克拉克(加纳首都)这些中转机场降落时是几乎没有的。这可是首都弗里敦(Freetown)的隆基(Longi)机场,要不是还有一条跑道,我感觉比小时候家乡小镇的火车站还不如。机场和市区隔海相望,轮渡太不方便,一般坐直升飞机过海。进入弗里敦市内没有感觉到半点现代都市的气息,几乎就是聚集在一起的大面积乡镇,很多贫民的住房比家乡乡下的茅舍还不如,路边可以看到很多废弃的集装箱改造成的住房或小店。多云的天气却很舒适,没有家乡那么火热,我们来时的热血似乎也变得多云了。
塞拉里昂,国际公认的世界上最不适合于人类居住的几个国家之一,位于赤道稍北,纬度相当于我国的南沙群岛,终年是夏天,只有各半年的雨季和旱季之分。我们来的时候正是雨季,随时会有大暴雨来袭,但是我们来的那天下午天气很好,也不热,我们都说是毛主席保佑,要不然我们大包小包的来一场大雨不只是麻烦,甚至可能危及飞机降落和过海直升飞机的安全。
大使馆为我们新老医疗队在大使馆大厅举行了交接仪式及晚宴,塞方卫生部长和塞医院院长等相关人员出席会议并做了讲话。送走了老队后,经过短暂的整休,我们很快投入到了医疗工作中。国内的夏天本是一年之中承上启下的一个重要工作阶段,然而这个夏天我们却在一个陌生的国度开始了工作并且将有2年漫长夏天的陪伴。每天早上八点从驻地开车到医院,中午不休,下午4点以后再开车返回驻地,遇急症病人则无限期推迟下班。
上下班只有7、8公里的路程起码耗时半小时以上,市内道路狭窄,都是2车道,没有人行道、隔离带,好多路面还没有硬化,更别说立交桥了,路口连红绿灯都没有,就是交警人工指挥,每个路口随便要等10分钟以上,交警穿上蹩脚的**,很多形象比国内那些穿着地摊上买来的迷彩服的民工还不如,但一旦看到我们这辆车头贴有“China Medical Team”红色显著标识的越野车时立即向我们敬礼问好并尽量优先放行。堵车严重,车子绝没有家乡多,各种应该报废的破烂不堪的车子还在路面行驶,很多的士车窗玻璃都没有。还经常看到满载手持*****的士兵或***的军警车以及写着大大的“UN”标识的联合国的各种车辆,似乎时刻在提醒我们这里还是战乱国家。有次竟然看到一辆“UN”的轮式装甲运兵车赫然向我们迎面驶来,车顶那个机关炮塔狰狞地对着我们,这种经常在战争电影或游戏里看到的场景蓦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几乎令人不敢侧目。
这是一个大小甚至连我们医院手术室还不如的一个小医院或者说卫生院也不为过,而在这里却是赫赫有名的中塞友好政府医院。我从国内带来的一些锯小药瓶的砂轮都成了黑人护士的抢手货,塞国没有工业,砂轮没有地方买,医院里氧气瓶更没看见过,手术室里中国赠送的全麻机成了摆设,难以想象其落后的医疗条件。李绍杰副队长经常跟我打气说这里全国注册的医生还不到一百,要把自己看成塞拉里昂专科领域里最好的医生,对于手术或者危重病人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在这样的精神鼓励下,我配合他成功实施了塞拉里昂第一例重症胰腺炎的手术、成功抢救了特大面积重度烧伤的中国病人、宫外孕破裂大失血的休克病人及其配合围手术期抗休克治疗。有一天下午,中铁集团一个工人因工伤紧急联系我们,由于施工地点是在外省,开车送病人来到我们驻地已经是晚上快9点了,李绍杰检查病人后决定马上急症手术,我们就立即驱车去医院实施手术一直到后半夜才回,及时抢救了病人。我们的工作赢得了该院所有职工、塞方医疗界、我国大使馆、驻塞中资机构以其国内相关领导的一致好评。
当然,这里条件有限,工作是无法跟国内相提并论的。我们医疗队作为一个整体,相互沟通不分彼此,自身业务工作不忙时就主动到其他队员那里帮忙,团结才是一个队的灵魂。我们全队10人就像兄弟姐妹一样同吃同住同工作,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后来得知我省另外派遣的津巴布韦医疗队是分散到下面各个地方的,尽管这里比津巴布韦落后,但这点我们却倍感幸福。
我作为一名麻醉医生,在输液治疗和心电监护上有着专业优势,自然就负责了内科做心电图的工作;李绍杰作为一名外科医生,手上的功夫更加过人,我们就基本负责了来医院看病的所有中国人的输液治疗,黑人护士打针基本不消毒而且手法很多不正规,还要收小费,中国人是绝不找她们打针的。李绍杰同时作为副队长和专职司机,更是无数次开车到大使馆、经商处这样的重要部门****。
这里蚊虫终年虐生,疟疾、伤寒、艾滋病、梅毒和结核比国内感冒还要常见,当地华人同样不可避免,我们即使休息时间在备有简易药房和用具的驻地也随时接待中国病人并提供医疗服务。医疗队为当地中国人提供医疗保障,这既是我国卫生部的规定,也是千万华人敢来落后非洲打拼的根本原因之一。我曾经听一个长期奋斗在非洲各国的中国老板说过:我无论到哪个非洲国家去做生意首先就要打听那里有没有中国医疗队,如没有就是钱赚得再多也一票否决!是呀,谁愿意冒着客死他乡的风险呢。
在国庆、圣诞、春节这样的重要节假日和有重要中国领导人到访,大使馆都会通知我们待命以备应急医疗保障。2009年9月25日大使馆请来塞方和联合国驻塞军政众多高级领导到场举行庆祝国庆60周年招待会,我们全体队员到场待命;2010年元月9日我国外交部杨洁篪部长到访,我们全体队员接大使馆指示前去军用码头迎接并做好医疗保障任务,杨部长亲切接见了我们并一一握手合影留念;2010年2月10日大使馆请来塞方几乎所有华人举行迎新年晚会,我们依然全程相伴。
工作之余和一起工作的护士聊聊当地的风土人情宗教等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早已经习惯了我们中式英语的她们还是我最好的英语老师,我说不出来就写,写不出来就查,查不出来还可以问,有些我一直以来就没有学好的英语小知识还是在这里才彻底搞懂的呢。这里穆斯林教徒和**信徒各占一半,有很多宗教礼仪和忌讳需要我们加以学习和尊重。街两边经常看到的样式稍微考究一点的建筑就是清真寺或是教堂,但比影视里常见的样式要差之甚远。中国在非洲几十年的心血没有白费,他们普遍都尊敬中国并且认为中国在世界上才是老大,美国还排在第二呢,虽然不排除他们是故意这样称赞我们,但我也不好意思跟他们强调美国比我国发达了。
我们对家乡的记忆仍留在夏天,家乡的夏天虽然火热,但家乡优越的物质条件可以使我们过得很舒服。这里的夏天是永恒的,雨季有充沛的雨水滋润,倒还不太感觉到燥热难耐,空调有时甚至可以不用,但旱季很快来临,半年看不到雨是个啥滋味在国内难以想象,燥热也逐日增加,晚上必须开空调了,后半夜没电就着余凉睡在蚊帐里尚可勉强支撑。晚上也并不孤单,还有壁虎、蚂蚁、老鼠和其他不知名小动物在我们睡觉以后就开始出来活动,有次一楼房间甚至进来一条小蛇。院子里3条看家狗偶尔叫上几声,一旦狂吠我们都要起来看看是否有小偷进来。
最要命的是缺水,弗里敦没有江河流经,只能靠雨季有限的水库蓄水,而且管网系统还是百余年前英国殖民时代留下的,早已千疮百孔,不时出现故障。这里每家每户的院子几乎都有一个当地特有的样式统一、大小不同的圆柱形黑色塑制水桶,好像只有这个东西上面赫然写着Made in Sierra Leone。我们院子里那个大概是2米的直径2米的高度,大概可以装6吨水,也最多可以维持基本生活用水一周而已,一旦停水队里规定都不准洗澡洗衣服,所以2、3天没洗澡没换洗内衣是家常便饭,最多一次停水10天,差点动用了政府的洒水车来给我们运水。即便有水,驻地那栋3层楼的房子也经常无法保证3楼的用户用水,邓胜林队长和李绍杰副队长带头住在条件最差的3楼,热一些还可以用空调弥补,水上不来,每天到一楼提水和洗澡就成为了他们日常生活的一个重要内容。
保障我们整个驻地用电的功率巨大的大型发电机就在后院我们窗外十几米远处,运转起来时犹如轰鸣的火车头。不可能24小时发电,我们轮流值班每晚23点关电是历代医疗队留下来的规矩,既保障我们队员的睡眠更保证了机器的使用安全。冰箱半开半停,一次买了冰激凌放进冰箱里忘记吃,几天后想起再看早已变质。偶尔来外电的兴奋心情比过年还强些,那时后半夜我们就总会有人牺牲睡眠起来上网和国内正是白天的朋友联系。但即便有电也不一定能保证上网,这里的网络是楼顶的锅形接收器接收无线信号再转到各房间的,其网速慢如乌龟也就算了,关键是还经常出现故障连接不上。我和李绍杰没少跑他们的网络公司,他们对中国人非常友好,一般马上就派人来检查,但下次又照旧,开始我们很气愤,后来我们也知道了,条件使然,也不好过分责怪他们。邓队长常这样安慰大家:如果这里天天都有水有电有网络,那就不叫塞拉里昂了,就叫中国了。
发电机是油老虎,我和李绍杰负责给它买柴油,每次用皮卡车装17个5加仑装的塑料桶子去装。附近的加油站人员跟我们都非常熟悉了,李绍杰开的车也经常在那里加油,一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伙子病了,还主动用车带到医院来检查并且给予抗疟疾药物治疗。他们对我们也很尊敬,看到我们的车就远远向我们问好。一次买完了油在附近的路口堵车时被小偷从车后箱快速拎走了2捅,损失颇大,我们只是向加油站老板说了一下,并没抱什么指望,没想到一个小时后老板竟然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了那个小偷并把油桶完璧归赵。还有一次买油回去我发现多给了钱,第二天再去找,他们二话不说就把钱退了回来。
家乡的夏天各种瓜果菜蔬琳琅满目,但这里终年夏天却没有充足的蔬菜供应,菜市场内品种单一,价格昂贵,连我家附近的半点利超市都不如的号称弗里敦最大的超市里许多蔬菜水果米面等多为欧洲进口,更是物价贵的离谱,Made in China的商品在这里价格也要翻上很多倍。我们的大部分生活用品向国内定购由集装箱一年一次海运过来,但很多米面花生黄豆之类在海上闷热的集装箱里漂了40来天后就已经生虫变质或发霉了。弗里敦市区其实绿化几乎百分之百,到处都是绿色,非洲是动植物的天堂,路上随处可见的流浪狗与人和谐相处,我们后院都不时有秃鹫飞来吃厨师丢出去的废弃食物,厨师有次用钓鱼钩子包在肉里竟然还钓到了几只,剪了羽毛不能飞后象养鸡一样丢在后院里放养帮我们抓老鼠。这里难得看到田地和菜地,任其土地长满野草而不开发成良田,这在国内无法想象,我不知道当地人是怎么填饱肚子的,我看到医院中午给职工提供的免费午餐里主要是那种我们从来不吃的木薯叶子。驻地院子里有几分薄地,但雨季大雨可以冲走一切,旱季缺水,辛苦种出来的少许蔬菜远远不够。后院有几颗香蕉树、椰子树和芒果树,也只能给我们尝尝鲜而已。
家乡的每个夏天我必去湘江畅游。但这里只要我愿意可以天天去大海里畅游!从直升飞机上200~300米高度望下去就大致可以看出弗里敦南面背靠山峦,北面突入大西洋,三面临海,视野内并无岛屿,我们每天开车去医院都要经过海边,大海你想躲都躲不掉,这对于家乡在内陆省份的我们确是一件快事。我们经常晚饭后去海边漫步,驻地离最近的海滩不足一公里远,当我们来到海滩边触摸着大西洋,感受着海浪的冲击,远眺一望无际的呈水平圆弧形视界的宽广海天尽头时,我每每可以进入冥想,大自然多么壮阔和伟大!我们的心胸也豁然开朗,工作和生活上的困难都不值一提了。有时候休息时队里组织开车去市郊远处的海滩玩,那里没有几个游客,几乎没有任何污染,天是那样的蓝,水是那样的清,海鸟海蟹海鱼等和我们嬉戏,真正的天然绿色景点呀,每次留连忘返的我们第二天总会发现被晒得脱了皮,我们的皮肤正逐渐向奥巴马靠拢。这里海滩很多,其中的二道河海滩据说是世界上著名的十大海滩之一,可惜这么好的旅游资源无人开发。今年大年初一是周日又是情人节我们去了一处郊区海滩,那里有好多情侣也在游泳。后来拜年时候跟国内朋友说起,他们个个羡慕的不得了,因为那时家乡正下着小雪,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呢。
家乡的夏天早已过去,但家乡各级领导对我们的支持和关爱却和这里的夏天一样长盛不衰。2009年11月17日,卫生厅张健厅长、市卫生局胡振湘书记、我院刘平院长等一行6人不远万里来到塞拉里昂对我们医疗队进行了亲切慰问,会见了塞方医院院长和塞卫生部部长等相关领导,体验了这里的艰苦工作和生活,极大地鼓舞了我们每个人的士气。2010年2月农历新年前,国家卫生部、省卫生厅、湘潭市委、市政府、市卫生局和我院都给我们发来了慰问信,或以开座谈会等形式慰问了我们的家属,“军功章”里自然有她们的一半。
2010年2月13日是我国传统的大年30,正好周末我们也休息,当地可没有春节的。早已深刻体会“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个名句真谛的我们为了缓解与日剧增的思乡之情,我们做了团年饭,特意把饭桌从一楼饭厅搬到3楼卡拉OK厅大电视机前,中午12点准时边吃边收看唯一能收到的中央4台国际频道现场直播的春晚,那时正是国内晚上8点。热闹聚餐之间抽空还不惜国际长途话费纷纷打回家给亲朋好友拜年分享节日的快乐。下午春晚还没结束,大家又热热闹闹地一起包饺子,个个忙得汗流浃背。我们都是第一次孤身在外过春节,中午12点实时收看春晚,看到依惯例晚会中主持人宣读国外华人发来的贺电时,第一次找到了共鸣。我们没有鞭炮可买,也不准放,否则对政局不稳过敏的***一定会误以为枪响而来找麻烦。这是一个火热的春节,一个盛夏的春节,这种感觉非常怪异,但绝对幸福!
2009年的夏天我们离开了家乡,家乡的记忆就这样定格在那年的夏天,并不时出现在梦中。这里的夏天是我们此时的现实,也会永远驻留在我们未来一生的记忆中。我们憧憬着2011年的夏天!
湘潭市援塞医疗队任务为期2年,将于2011年7月结束回国,届时将由衡阳市组队接替。
(作者单位:湖南省湘潭市中心医院,写于2010年3月)
最后编辑于 2011-03-10 · 浏览 1.0 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