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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首|硬膜外腔里的“中药罐”

发布于 2021-06-08 · 浏览 3588 · IP 美国美国
这个帖子发布于 3 年零 329 天前,其中的信息可能已发生改变或有所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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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在产房当班,同事特别交待有几个硬膜外穿刺包要先用,不然快过期了。我们科里还规定,所有椎管内(硬膜外/蛛网膜下腔)用药及其有效期都需要两人核实确定。

上述规定,与任何其它有关患者安全的条例规范一样,多半来自于历史的经验教训,无论从他人还是从自身,无论从系统还是从个人,这对于减少甚至杜绝给错药或给过期药,避免伤害患者起到重要作用。尤其是硬膜外腔/蛛网膜下腔,比其它用药途径更挑剔,能够经此给的药物数量不多,而且含防腐剂的药物也不能用于椎管内。即使同种药物,比如最常用的局麻药,也有含防腐剂和不含防腐剂之分(国内药物通常在药物使用说明书上发现)。如果给了不应该给的药,后果不堪设想,严重者可致残致死。

历史上经硬膜外腔/蛛网膜下腔不当给药的事并不罕见,有的源于不慎,有的则源于无知,有意无意地这里成了“中药罐”。这类事中外皆有所闻。

巴西曾报道过数例因为使用带防腐剂的吗啡,引起患者蛛网膜炎,导致终身残疾[1]。

把昂丹司琼加入硬膜外阻滞剂中,试图减少产妇的恶心呕吐[2]。

把地塞米松加入硬膜外分娩镇痛药液里,试图减少产后腰痛[3]。

也有人试用瑞芬太尼硬膜外分娩镇痛。

不小心误打错药进入硬膜外腔或蛛网膜下腔的,五花八门,难以置信。而且,实际发生率和药物种类可能远远高于报道中所见的。在Google Scholar上寻找“inadvertent epidural injection(意外硬膜外注射)”,我们发现,硬膜外误用的药物种类繁多,不论后果如何,无一例外地给医患造成身心冲击。

  • 硫酸镁[图1][4]、麻黄素[5],所幸除让医护人员心神不宁外,未造成患者的严重后果。
  • 胰岛素-低血糖明显[6];硫喷妥钠-严重低血压[7];琥珀胆碱-复苏室呆了3小时[8];顺阿曲库铵-术后继续延长气管插管入住ICU[9];瑞芬太尼-血氧饱和度降至33%,失去知觉,胸部和腹部肌肉僵硬[10];这些短暂紧急情况被及时发现和应对。
  • 氯化钾-肺水肿心衰[11]。几乎致命,经置入主动脉内球囊反搏支持数日才得以抢救过来。
  • 2%洗必泰+70%酒精,腰麻误用导致严重背痛、进行性四肢瘫痪和括约肌功能障碍,慢性蛛网膜炎,终身残疾[12]。
  • 氨甲环酸,当作布比卡因误用于腰麻,导致患者死亡[图1][13]。

图1. 药物外观类似造成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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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脉用氨甲环酸和腰麻用布比卡因[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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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脉用硫酸镁与硬膜外局麻药[4]

从上述椎管内给药的案例看,不管是第①种由于当时历史上人类无知,造成医源性的化学性蛛网膜炎,还是第②③④种,把患者当“小白鼠”,有专门的伦理委员会监管临床研究是必须的、迫切需要的;我们医护人员更有必要从心底里明白把椎管内当作“中药罐”的危害性[14]。

其实,国人的“伦理委员会”更应该类似美国的“医院医学研究管委会(institutional review board,IRB)”,履行的不只是伦理问题的监管,还需要对研究的目的、内容、设计进行监管。专职人员也会因此寻找文献,确定这项研究的意义何在。这种监管更有“全球化”监管的趋向。中国有2005年建立的“中国临床试验注册中心”( http://www.chictr.org.cn/) ,欧洲有1995年建立的”欧洲药品管理局” ( https://www.ema.europa.eu/en) ,美国有2000年建立的国立卫生研究院下属的、与FDA(食品和药物管理局)协同管理的临床试验研究数据库( https://clinicaltrials.gov/)

想起当年设计中国行临床研究,对于是做自然临床试验还是做随机分组临床试验难于抉择,在决断过程中咨询过几位著名学者,包括时任《麻醉与镇痛》杂志产科麻醉专栏主编、西北大学麻醉科副主任、产科麻醉主任Cynthia Wong医生,前产科麻醉与围产医学会会长、哈佛大学布莱根妇女医院(Brigham and Women's Hospital)产科麻醉主任William Camann医生,《麻醉与镇痛》杂志主编、斯坦福大学附属医院麻醉科Steve Shafer医生等人,最后大家一致认为:由于违背伦理而不能在美国做的临床研究,同样也不能在其他国家做。得出的结论非常能代表当今临床研究伦理。如今,国际化的监管,正体现出这种人文理念,人类世界的每一个个体都应得到同等的对待。我们都不希望当年东北731部队的人体试验那一幕再度重演[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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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小便浸染于中华文化,中医中药也是医学院的必修课。历史上,中药的产生与发展不依靠临床研究。中药给人以“整体平衡,没有副作用”的印象,其“因人而异、主方加减”的做法让西医一板一眼的循证“相形见绌”。在中西医结合大环境中,学西医的医护人员,是否还需要坚持西医”原则“?循证与“主方加减”能统一在临床结局上吗?用一个围产医学最客观的标准来衡量,是否能更有益于改善母婴临床结局呢?

中药汤剂丸剂和饮食一样进入胃泡,饥饱有度,各自掌控,也无大碍。“主方加减”的做法,受益于老天给我们的感官和自然屏障,似乎没有太多问题。一旦改为“强迫性”、非自然途径的、超越了传统医学给药模式的肌肉或静脉注射,甚至通过硬膜外腔、蛛网膜下腔给药,如果依然漫不经心,甚至随心所欲,再佐以“主方加减”的思维和做法,上述案例结局的泛滥成灾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的食品药物监督局,按照现代医学的科研规范监控,看似繁琐,但确实得按部就班。第一步看看在动物身上有没有作用,第二步看看人体毒性反应,第三步看看有没有达到预期的临床作用。我们的医护人员在实际使用中,还需要有权衡利弊和效益(cost-effective)分析,用最小的代价(副作用)和花费(药物本身+给药途径)获取最好的临床结局。

想用的药还能随意加入硬膜外腔/蛛网膜下腔吗?想不到被西医衍生出来的规矩限制了。那怎么体现出“百花齐放”?不用新药、不试验新药、不开发老药新途径,医学怎么进步?

西方医学的发展,不仅仅对医学伦理有严格的规范,对医学创新也不例外。临床医学和临床研究是两个不同的层面,有不同的相关配套的规则,这就有了研究计划和医院医学研究管委会(IRB)监管的需要。也就是说,我们的底线是,在IRB监管下可以使用至今还不确定的临床介入,包括前面提到的硬膜外地塞米松、昂丹司琼,历史上还有新斯的明,甚至第二产程水中分娩,但在没有证实确切疗效和危害性前,禁止广泛随意使用[致产房|美国儿科学会联合美国妇产科学会 - 水中分娩禁令]。事实也证明这种运作和国际监控的必要性,此外关于地佐辛,且不说为什么美国停用该药,国内同仁热衷研究的这个镇痛药物注射液带有防腐剂,能否用于硬膜外镇痛尚有待商榷[16]。我们每个人的思维和知识都有死角,系统层面管理解决的就是这类问题。

精准个体医疗呢?对某些疾病没有确切治疗方法,这些患者怎么办?

确实,作为不同个体,人与人之间都会有区别。根据体重给药是非常普遍的一种办法。在美国这个肥胖病流行的国度,药物还分别根据瘦体重(去脂体重,lean body weight)、真实体重、标准体重给药的。至今还没有根据种族、性别、身高给药的。这也不是根据推测或是想象就能直接改变药物的用法或剂量的[文荟谭|剖宫产腰麻剂量还需计较产妇身形胖瘦吗?][再回首|“我们不一样”—— 从局麻剖宫产说起]。

临床有些情况,医护人员也确实无能为力。西方医学对这块也有非常明确的运作机制,对于没有确定治疗的情况下,可以选用替补医学(complementary and alternative medicine,CAM,系非主流医学)这类方法。美国有中医、针灸、脊椎按摩疗法(chiropractice)等[17],欧洲包括顺势疗法(homoeopathy) 、手法疗法或操作(manual therapy or manipulation)、植物疗法或草药(phytotherapy or herbal medicine)。美国也有33所整骨医学院培养整骨医学博士(Doctor of Osteopathic Medicine,DO)。晚期肿瘤患者也被特许专门使用某类研制中的新药或方法,给予“死马当作活马医”的一线希望。

以前在国内做内科医生的时候遇到了两个农村来的尿崩症患者。他们用静脉或肌肉注射脑垂体后叶素疗效显著,而转用口服药物则难以控制症状。市场上昂贵的去氨加压素(DDAVP)滴鼻剂,患者都负担不起,也没有冰箱冷藏保存。滴鼻可以跨过肝脏首过效应给了我启发,通过反复实验,调节酸碱度、渗透压、浓度,我研制出安全有效控制尿崩症的滴鼻剂以供他们回家使用[18]。这个例子中,除了有创新,有非主流医学的成分,有患者知情同意外,我也切身体会到,药剂学里很多学问,将一个药随意改途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记得他们出院时千言万语汇成一个“感谢”。其中一位信奉宗教的女士,认准这是“上帝”显灵了。出院时,她让我接受了我从医以来最昂贵、最珍贵、最难以忘怀的礼物:一箱亲戚朋友送给她的苹果,当时她一直舍不得吃,也不知晓苹果已烂掉。

医患关系其实就那么简单,鞠躬致谢100多年前就有,一直延续至今。“医生的职责就是把插队去见上帝的病人揪出来,让他们好好排队。”这就是互敬双赢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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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都有看错药物、给错药物的经历。我们怎么对付前面⑤提及的情况?扣奖金,降职,以一儆百?这样做可能会一时有效,如果不寻根求源,以后还会出现类似问题,或许是不同的药,或许只是换了当事人;一味重罚还有可能助长掩盖、蒙混说假的氛围,最后伤害到患者,危及他们的生命。试想一下,上述硬膜外给了胰岛素、硫喷妥钠、琥珀胆碱、顺阿曲库铵、瑞芬太尼、氯化钾的患者,如果医护人员未及时发现,或为避免受罚而掩盖不说,这些患者被进一步伤害的可能性会有多大?只有毫无掩饰地还原及报告意外事件全貌,才能让大家引以为戒,在制定备案应对的同时[3-13],改进完善系统,防范意外之错,更好地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杜绝后患。

普通医院病房给患者分发药物有一系列“三查七对”的安全措施,手术前也有了核查的规矩,只有麻醉科医生是处方、拿药、给药“一条龙服务”,我们怎么保障用药安全?加了这那的步骤,毫无疑问多了不少琐事,可能会招来效率、效益降低的质疑和责难。但是从另一方面讲,生命无价,患者身心躯体健康伤害少了,医疗赔偿也就少了。此外,也曾听说过有医生因为误用药物使患者致死后自杀的惨事。建立一个安全用药的体系,也是维护医护人员身心健康的保障。

硬膜外腔用药的种种事情,不管是由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还是来自于创新医学进行新药新途径的探索,或是不慎给错了药,我们医护人员都应该有一个共识:硬膜外腔不是中药罐,不应该什么东西都往里加。医学以人为本,我们医者应时刻牢记“Do not harm!” 

我们也充分意识到,西方医学和传统中医有很多不同,西方医学秉承循证理念[再回首|循证医学过时了吗?],不必强求与中医“同化统一“,不必拘于形式主义,唯有朝向一个共同目标努力,尽力解除疾病带给人类的痛苦。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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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引用|胡灵群. 再回首|硬膜外腔里的“中药罐”. J NPLD-GHI. 2021 Jun 7;9(6):7.

英文引用|Hu LQ. we should not inject any unproved medications in epidurals .  J NPLD-GHI. 2021 Jun 7;9(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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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编辑于 2022-10-09 · 浏览 35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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