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例亲身经历｜当儿科医生亲历父亲的生死急症时，该怎么做?

先给资料

男，55岁

头晕、乏力、疲劳时声音短弱半年。

全身体检示：高血脂、高血压1级、颈动脉粥样硬化(右锁骨下动脉）、脑梗塞（疑似，拒绝做MRI,但CT正常）、右上肺有钙化结节、甲状腺钙化、前列腺钙化。

此后长期服用降血压、降血脂以及通血管的药物（脑梗二级预防方案），用药后头晕能缓解，乏力和声音异常无明显改善。

既往史：肺结核病（二十年前)

下面是真实事件

（一）突发情况

下午，天气还好，我在看书。

突然，老妈喊了一句：“加冰，快来看你爸，他头晕得厉害”。

闻毕，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要出事了吗？

赶紧进房间，入门便看到老爸坐在床边，神色紧张，面色苍白，满头大汗。

问他怎么了，对答尚可，直言“头晕、天旋地转、恶心、反酸、想吐”。

话音刚落，他便剧烈呕吐，非喷射样，呕吐物为胃内容物，吐完后症状稍缓解。

让他去洗手间漱口

结果便是他再次出现明显头晕、天旋地转、呕吐，并且有新症状：站立不稳。

当时我便有点慌了神，结合既往病史，脑梗？脑出血？还是其他疾病？

用残留的理智给他测量生命体征及简单神经系统体格检查。

没发热

间断测量血压，在正常血压到高血压之间波动，最高181/108mmHg。

反复评估神经系统：无面瘫、眼球运动正常，瞳孔对称，对光反射灵敏，伸舌居中，腱反射存在，四肢肌力正常。

由于多年未接触成人疾病，我无法判断脑梗、脑出血的可能性有多大。

只知道疾病还没累及脑干、没有即时的生命危险。

可是风险依然存在。

以往的医学知识及大量的科普视频告诉我：脑梗会死亡，治疗黄金期在4小时内。

（二）顽固分子

出于对人的尊重，我认真严肃地告诉老爸，需要叫救护车，可能需要紧急手术。

他听完，眉头一皱，思考片刻便拒绝了，说道：“没多大的事情，我缓解过来就自己去医院，而且坐救护车多丢人啊。”

？？?

生死时刻，想着不是救命，而是脸面？

但，作为人子，不能轻易替父辈做决定，尤其是在他还清醒，而我又对疾病没把握的情况下。

多次反复劝说无效后，我只能一遍遍的测血压、做神经系统体格检查。

所幸后者还没出现异常，但血压始终没能稳定，时高时低。

出于对脑出血和高血压脑病的担心，我查阅药品说明书后决定给他加降血压药。

（三）急转直下

给他拿了一片降压药，递了一杯温开水。

谁料到，服药过程中不小心把药弄掉在地上。

我又恰好在查疾病相关资料。

老爸弯腰低头的时候，头晕、天旋地转再次袭来，

站立不稳了，要跌倒了。

我赶紧扶住他。

这下再也顾不得他的反对，直接叫了救护车。心想再也不能让他拖下去了。

这时离起病已经2小时了。

似乎知道自己疾病的严重性，他这次接受了，没有反驳，只是招呼着老妈让她给拿衣服、拿皮鞋、拿帽子。

穿戴整齐，等待救护车上门。

(四）暂时平稳

救护车到了，急救人员给做检查:血糖正常，神经系统查体正常。

坐上救护车，完善心电图：正常。

到底是什么疾病呢？

食物中毒吗？可全家吃一样的东西，怎会只有他发病？

脑卒中吗？为啥神经系统查体没有异常？

还是其他疾病？

作为一个儿科医生，对老年人疾病了解得不够清楚。

而且当时脑子乱糟糟的，思维全乱。

所以只想早点到医院，将一切交给擅长的人来做判断及决定。

车到了，人进入急诊抢救室。

同急诊医生交代所有东西，等他做完评估后问:一般这种情况会是什么疾病引起的？

答曰：“颅内感染、脑出血、脑梗、颈椎病、耳石症等”。

“耳石症”，一个相对陌生的疾病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这个是什么疾病？

会有什么表现？我需要查清楚。

很快医生下完医嘱，需完善血常规、血生化、电解质、心肌酶、尿常规、全腹CT（个人要求）、头颅、颈椎CT。

在等待检查过程中，老爸没有再出现呕吐，头晕也缓解一部分，没有肢体乏力情况。

所以我的心稍微放松了

拿出手机查阅“耳石症”这个对我而言相对陌生的疾病。

四个关键词映入眼帘“头晕、眼震、顺时针或逆时针、体位性发作”

再次详细询问病史

第一次发作是在侧身起床、第二次发作是在低头冲马桶、第三次发作是在低头捡药片，头晕想晕车一样，天旋地转像是洗衣机在转（我家是滚筒洗衣机）。

根据病史、体征对照耳石症的定义和临床表现。

我心想，根据疾病一元论，这次发病会不会就是耳石症呢？

（五）真相大白？

2小时后所有检查结果都出来了

血常规：白细胞2万 中性粒细胞为主，crp没查，心肌酶、脏器功能、电解质正常，尿常规正常。

头颅CT、颈椎CT正常，全腹CT示左肾上腺增粗、点状钙化，肾周围少许渗出，其余正常。

给急诊医生看报告的、给他补充了更详细的症状的描述以及病史，也告诉他我的推测。

他表示认同，只是对白细胞明显升高不理解。

我补充道：难道呕吐不会引起白细胞升高吗？

也许吧。

最后一致判断：耳石症。

鉴于没有再发作，治疗建议：手法复位首选、药物治疗次选。

看着没有发作的老爸，听他说症状明显缓解了，再想到从抖音新学到的耳石症复位手法（大量科普短视频，看着很简单的动作）。

我决定拿药回家，自行手法复位。

老爸同意了，急诊医生也同意了。

（六）再起波澜

回到家了，在反复多次给老爸以及自己看了抖音上的手法复位视频后，我们决定在零基础的情况下尝试。

一试便出了大问题。

症状再次爆发，而且比前三次更严重。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因为动作不标准？

还是有什么疾病漏诊了？

或者出现了新的疾病？

这一刻，似乎是生死关头。

老爸的感觉更糟糕了，像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

他在交代后事：银行卡密码、还欠谁多少钱、房子怎么分、替老妈偷偷存了多少钱等一切他之前从不会告诉我的事情。

我错了吗？

这一刻我彻底没了主见，彻底将主意交给老爸抉择，似乎这样可以抛下了所有责任。

不背责，就不用负责？

（七）二进宫

再次来到急诊科，看着漆黑的夜，望着形色慌张的人群，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搞笑，自大且荒唐。

看着急诊医生一步步问诊、体查、开药，我全程沉默不语。

似乎，不打扰便是最好的协诊。

夜深了，有点冷。

坐在急诊留观室的凳子上，看着老爸在挂点滴，面色祥和，但又面露少许痛苦。

此刻似乎一切归于平静。

但，我知道，还有很多未知，尘埃还没落定。

（八）回归理智

夜很漫长，凳子很硬，心很乱，睡不着。

思绪开始乱飞

开始跳出人子的身份角色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

跳出儿科医生的角色

跳出一元论的惯性思维

开始问自己:

耳石症存在吗？会导致呕吐吗？

血压为何波动那么大？

血常规为什么那么高？

为什么怀疑之前脑梗两次CT都没有异常？

影像学没改变症状会明显加重吗？

如果这次是急性脑梗塞，进展那么慢吗？

脑出血存在吗？

为什么左肾上腺增粗？

为什么左肾周有渗出？

也什么那么多脏器有钙化灶？

会不会有肿瘤？

能不能用两到三个疾病这一切？

带着问题，汇总所有资料，再次询问老爸。

关于肺结核:二十年前不规律治疗，只用药1个多月（正规需要至少半年）

关于恶心、呕吐:肺结核后容易出现，经过抗感染后能缓解。近10年没有出现过。

关于头晕:盯住同一物体超过10秒容易加重。

关于乏力、声音改变:半年没有加重

最后得出五种疾病:①耳石症②泌尿系感染③腔隙性脑梗塞④动脉粥样硬化⑤陈旧性肺结核

上诉疾病加起来可以完美解释所有症状、体征检验及检查异常。

一元论不应该从儿童同步迁移到老年人。

（九）尘埃落定

天亮了，急诊医生开始查房

和他沟通，这次我没提出诊断，只提出五个疑问。

最后就在急诊留观室开了前庭功能检查，诊断为耳石症，并同步由专人做了手法复位。

开具了抗感染药物，当天出观。

（十）end

现在，一个月过去了，老爸依然活蹦乱跳，到处去玩，这是他半年时间都没有过的体验，而我一点也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