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己的生死里成为医生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心理上成为一个医生的呢?
第一台顺利完成的手术?
第一声来自患者的感谢?
这个问题对一个中年医生来说已显矫情,但如果要认真回答它的话。
应是在黎巴嫩维和期间,曾两次与死亡的擦身而过。
现在仍记得被领导告知维和任务的前一个晚上,我正在酒吧和朋友们聊天,那是2008年,我32岁。
那天顺利完成了数台手术,其中一台难度很大,因此感到畅快,觉得这段时间以来手术能力进步迅速,于是又喝下一大杯啤酒。
当晚酒吧有抽奖酬宾活动,奖品价值很高,但朋友都未能抽中。
我们都以为这不过是个营销噱头,直到自己从抽奖箱中摇出号码,其对应的,是一张飞往贝鲁特的机票。

贝鲁特 图片来源于网络
贝鲁特,地中海东岸最大的海港城市,更重要的,它是黎巴嫩的国都。
在抽到这张机票时,我还不知道第二天就要被委派去黎巴嫩履行维和任务。
如今站在后头看前头,才相信命运里有注定的事,我似乎是注定要抽到那张机票,注定要前往黎巴嫩,注定要在那里与死亡擦身。
然后,也注定要因这些经历而成为一个医生。
其中一次所乘装甲救护车险些被地雷炸翻的事,在之前的文章曾写过,就不再赘述一遍了。
另一次死里逃生的故事,开始于我们外出任务时收到的一条官方信息。
信息里告知我们已成为当地一次恐怖袭击的目标,且恐怖分子驾驶白色车辆,车上装载有大量炸药。
我马上探出车窗向后望去,发现同向车道上,有数量白色汽车。
心脏好像比大脑先一步理解了处境,开始狂跳,当时作为车长再无其他念头,马上告诉开车的战友。
快跑。
车速开始加快,虽然表面还能保持镇定,但内心的恐惧已无法再压制住,全靠求生的本能。

只记得车窗外的事物由慢到快、再由快变慢,直到静止不动,虽然车始终在高速行驶。心中的恐惧慢慢被撕开一道缝隙,缝隙里我看到父母、看到妻子。
几次左转右突后,我们都不知道已经开到哪里,最后驶入一个村庄,将车停在了一个农妇家中。
她看到车上的红十字标识,知道我们不是坏人,于是招呼大家进屋,还拿来水果。
在屋内我透过窗户向外看,一辆白色奔驰车停下数十秒,然后开走了。
第二天回程路上仍悬着心,直到看见部队营地才彻底放下心来。
进入营地,战友们已经等待我们很久,他们得知消息后一夜未睡。
直到今天,我不知道那辆白色奔驰车里是否就是恐怖分子,也不知道当时车道上跟随着我们的数辆车里,究竟哪辆装着炸药。
只知道死亡,这个我们在医学中永恒面对的对手,在那几个时刻里突然转过了脸来,与我们四目相对。

人只有在自己亲历生死后才会获得这样的视角,原来医生,既是他人死亡的施救者,也是自身死亡的承受者;既是他人生命的守护者,也是自己生命的一个过客。
我不敢堂皇地说,自己因此明白了海德格尔所说的“向死而生”,拥有了直面生死的勇气。
但是在32岁那年,我有了作为一名医生对生命、对死亡的真正理解,从自己的生死里,真正成为一个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