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医生是群很迟钝的人
昆明的雨季快过去了。
汪曾祺写它,“是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长。昆明的雨季,是浓绿的。”
我知道昆明的雨很美,可整个夏天,却几乎感觉不到它。
因为外科医生,是群很迟钝的人。
白天进到手术室,气密门一关,外面的世界就此和我们无关。
不变的无影灯光亮,不变的仪器声响,手术子钟上的时间流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等忙了一天从里走出,差不多又快要天黑,这就是我们对世界的全部感知。
生存的环境会逐渐塑造人的性格,因此,外科医生注定是群对外界环境感到迟钝的人。
如果需要给这种迟钝最具象化的展示,可以看看手术更衣室里大家的便服。
土不忍睹。
我始终认为,白大褂是给医生的最伟大发明之一,穿上它,别人就不看到我们内里起球的毛衣、或者十年前款式的T恤。

不是说日子过得有多清贫,是对买衣穿衣真的迟钝,有时候遇到什么突然的活动,都得对着衣柜干着急,最后还是拿件白衬衫了事。
穿衣如此,就更不要说其他方面了。
所以听到别人谈起最近的时事热点,都识趣闭嘴,生怕自己说的已经是猴年马月的情况,反闹出笑话来。
上述此种对时尚的迟钝,尚且说来轻松,但接下来要讲的就稍显沉重了。
即情感上的迟钝。
细想来好像很久没有看一部电影或一个小说里的桥段激动或落泪,我想大多同行也是如此。
因为终日面对的是真真切切的生死相关,其中的情绪浓度已然化不开。
因为一台手术成或败所带来的情绪反馈,比任何艺术作品都要来得汹涌。
更因为在术中必须要做好的情感管理,长久以来已经接近本能。

举一个好友讲给我的故事吧,不写自己了,写自己矫情。
几年前他曾全程陪伴、全力救治的一位患者,最终死于术中。两人虽为医患,但因长时间的共同抗战,实际上已是战友。
同科人说术后的一周他似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每天闲下来的时候都坐在办公室里。
很后来了,有次我们二人单独吃饭,他才开口对我讲。
整整一个礼拜,他在办公室重复看那台手术的录像,一遍又一遍。
外人看来这种行为似乎拧巴得很,但同为外科医生的我能明白,这种延迟而克制的情感,曾在一个医生心中如何翻江倒海。
正因此医生做久了,在手术室外,方方面面都显得慢人半拍。
写到这里,读者或许以为我要做通篇的欲扬先抑,抑了这么久,差不多该在结尾升华了,该写这些手术室外的“迟钝”是如何造就了手术室内的“敏锐”。
但我要停笔在这里了,因为明白,外科医生的这些“迟钝”是真的“迟钝”。
而迟钝的背后,是我们的伴侣、家人的付出和理解,才让手术室外的生活得以有条不紊地进行、才让我们在手术室内能保持绝对的专注。

真要颂扬,我还是想把这份颂扬留给他们。
至于昆明的雨,错过也就错过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