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死神先生（终章）-第二十六章 黎明

第二十六章（终章）黎明

死神先生拉着我回到了病房。

在那儿，强哥守在我爸爸妈妈的后面。

他红着眼睛重复着，“对不起，大姐。”

“跟您没关系啊！”我拼命地喊着，然后突然发现我不用拼命了，我已经没命了。

大妈手颤抖着，给我推了一些药，她眼泪掉在了我的胳膊上，跟我妈妈说，“一定会起效果的。”

“你的情况很糟糕。”死神先生对我说。

我看着妈妈爸爸，我哭着，说不出话。

“好好看看吧。”死神先生也哭了。

不知道是谁说的，英雄总是长眠于黎明前的黑暗。

我眼前浮现起太多，爸爸为了逗我笑，从床上跳下去扭了腰，我坐在妈妈自行车的后座上去上学，我闭着眼睛靠着妈妈的后背，假装能在上面睡着。初中对着全班最漂亮的女孩脸红，学会了骂脏话。高中格格成了我唯一的记忆。然后混沌的大学里面认识了大妈，她说我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从此我才坚定了我的方向……

“你的格格没事，她很好，很开心，但你应该知道她不能来的原因。”死神先生接着说。

我哭着点点头。

“你那么不要命，现在呢？”他啜泣着，责怪着我。

外面阳光灿烂，即将是新年，外面的雪已经开始融化了。

“我不想死。”我的哭声中夹杂着这四个字。

一屋子都是心碎的声音。

我感觉我正被远离着我的躯壳，要永别了吧。

洋姐和宋哥帮我安慰着我的爸爸妈妈。那时候在姑姑手下，严哥宋哥洋姐总带着我玩，现在，她们也来送我了。

严哥扶着姑姑，眼睛密切的注视着监控仪，这一屋子人都在等着奇迹的发生。

我不敢想象爸爸妈妈今后的生活。没了我他们该怎样老去？还是他们会活不下去。他们带我来到这个世界，最后却要因我离开这个世界？留给这人间无尽的悲哀的惋惜？

我哭着抱住了爸爸妈妈，他们感受不到。

那一刻所有的无私和大仁大义都成了扯淡。我只想回到我的身体中，活下去。

这时候耳边响起了一段音乐，我听到过。是死神先生的手机铃声。

死神先生如释重负，接听，挂断。

“滚回去吧。”他笑着对我说。

严哥喊了一下，“快看呐！”带着他江南水乡独有的温柔嗓音。

我看见监控仪上面的数值都在上升。

“回去啊，不回去了？”死神先生又掏出了我的打火机，我笑了笑，问他要根烟，他的烟。

“你这烟没味儿啊。”我皱了下眉头。

“那当然，不含尼古丁焦油，戒烟用的，吸烟有害健康你不知道。”他笑了。

“去你的吧。”

“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问你个问题，最后的问题。”

“说吧。”

“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是谁，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这个答案，在你的心里。”

“我的心里？”

“对，你的心里。”

他微笑着，来到了窗边。一瞬间所有黑色的穿着全部蜕变成了金色的羽翼，他回头看了看我，留给了我最后一个微笑。

我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他们都笑了，一直叫着我的名字。

我又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是第二天。

他们守了我一夜，都在我身边睡着了。我不忍心叫醒他们，我看见床头柜上有一束花，特别漂亮。

我现在也不知道死神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他来自于哪个宗教，亦或是我心中的幻想。

但他改变了我。这足够了。

不过最后他金色的羽翼倒是满足了我所有的想象和中二病。

我见过大天使，他是我的守护者。这在我心中是一个很让我自豪的秘密。

我让姑姑带着爸爸妈妈四处转转，他们守了我好几天。姑姑也终于处理完了善后工作。他们可以去放松一下了，冬天的Ｂ市，其实很美的。我都没来得及去转一转。

我让宋哥给了我笔和纸，我一笔一画的写着，“辞职申请……”

强哥来到了我的病房，手里拿着一幅画。

“糖糖给咱俩的。”

“我看看！”

我接过去。画里面两个人站在一起，都在笑着。右上方是一个红彤彤的太阳，两个人穿着白大褂，一个人的眼睛大，一个人的眼睛小……

“一看这就是您！”我指着那个小眼睛的笑着说。

“你们怎么全一眼就看出来了？”

“废话，眼睛这么小除了您还有谁？”

“你上一边儿去。”

我们笑着。

我拿出了辞职报告，“帮我交上去呗，强哥。”

强哥接过去，眯着眼睛，“写啥好东西了？”

然后他的笑容慢慢凝固。

“咋说走就走。”他特别惊讶，接着眼圈红了。

“你怪我没留最后一支药？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我就推给了糖糖……”

他哭了。

“有意思吗您？”我笑了，眼泪流了出来。

“经历这么多，我想回家了。回家里面省城的医院，回H医科大学。回到我爸我妈，还有我姑的身边。”我不敢看着他的眼睛，我哽咽着说。

病房里沉默了很久，“好。”他笑着说，眼睛眯起来，看不见。

“这画咱们一人一半，都还记着。”他颤抖着撕开那幅画，从此一幅画着小眼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的画就一直躺在我的钱包里，我没事儿就拿出来看。

我离开那天阳光明媚，姑姑带着爸妈先回了家，我回头看了一眼我工作过战斗过的医院，又看了一眼我曾觉得冰冷似铁的城市。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

阳光照在我的眼睛里，我看着蓝蓝的天，并没有天使出现过的痕迹，我知道天使出现过，不过，是在我的心里。

我去给吴音和秦升扫了墓，希望他们来世还会在一起，厮守终身。吴音对我说，秦升跟她表白那段话让我抄下来，以后用得上。

火车开了，我没通知任何人我离别的时刻，也就没人来送我。这个城市会照常运作，强哥给我发了一条微信，“去H医大xx院普外xx科，我跟主任是同学，我跟他说了你的光辉事迹，他很喜欢你。”

“保重，老师。”

“保重，六儿。”

我背对着列车前进的方向，但我回不到从前。

我只能一路向前，勇敢着，坚信着。坚信冬天会过去，坚信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这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这也是离地狱最近的地方。我们是一道白色的长城，挡在患者和病魔的中间。

———仅以此文，献给2003年抗击非典的所有参与者，献给所有医护工作者，献给所有临床科研教育预防免疫等所有医学工作者，献给所有在黑暗中仍坚信着光明和希望的人们，献给我曾参与救治的所有病患及家属，我记得你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