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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中毒记之一 倔强的小女孩

重症医学科医师 · 最后编辑于 2022-10-09 · IP 吉林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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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帖子发布于 12 年零 93 天前,其中的信息可能已发生改变或有所发展。
题记--说实话,我这个人有些事情是怎么也记不住的,比如说,我这里要记录的一些人,他们的名字,他们长的样子,现在回想一下,是不记得的,如果在大街上走,即使对面碰到了,可能也只是擦肩而过,不知道他(或她)是谁。可是事情却还记得,并且仿佛昨日一样......
既然这样,那这些人,也就只好以甲乙丙丁,张三李四的代之了。

那段时间,其实我在休工龄假。
但说是休假,在家里呆着,也并不安稳,心里总是想着科里的事儿和病人的病情。一天也总是要往医院跑个一两趟,即使不过去,也要打个电话问一下,有什么事儿没有。
休假还有两三天就结束了,这天科里把我找了去,有些事情商量。
正坐着,门外进来一对中年男女,男的大约四、五十岁的样子,女的也不过和他相差个两三岁。两个人满脸的尴尬和不自然,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直奔着主任。
“主任,我家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危险了?”应该是父亲的男人小心的低着声音问到。
看起来,这是一对夫妻,
“现在看,应该还算是稳定,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了......”
主任的话还没有说完,男人又开始说。
“唉。你说我怎么养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孩子?!说吃药就吃药了!这个孩子太没有良心了,我们家里人对她那么好,可是从来就不听话!而且从小就倔,谁说顶谁”
男人越说越激动,也越来越生气,声音渐渐地大了起来,脸色也逐渐的胀红了起来。
“和家里人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只要在家,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从小就和爷爷最好,能和爷爷整天腻在一起,可是爷爷去世那天, 竟然连出来看一下都没有,更别说在爷爷前面磕个头了,直到她爷爷火化了,也没见她哭一声,掉一滴眼泪!你说这个小畜生,咋这么没良心呢......”
男人的眼里又是愤懑,又是无奈,女人则在旁边站着,偶尔插一两句话,数说着女儿的不是。
主任听着,说“现在的孩子,都这样,等以后大些了,就会好的。”
“大些?去年一直在家里待着,也不找工作。后来好不容易托人找了一个文秘的工作让她去做,多好的一个机会啊,可是不到一个月,硬是不干了。说啥也不回去!直到现在,还在家待着呢。”男人心中的怒气再次被勾了起来,可又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可是你说,好端端的,她为啥吃药呢?”
没有人接着他的话。
我一直在旁边坐着,也没有出声。这个病人的情况,我并不了解,我不知道她是哪天来住院的,不知道她吃了什么药,吃了多少,我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可是刚才她爸爸的这一番类似于控诉的话,却实在是让我的心里有些隐隐地不安。我总是觉得,这个孩子不是这样的。可这不安到底是什么呢?我还说不上来。
其实我也挺想马上去看看这个孩子的,可是她们一家人从来没有见过我,这样唐突的过去,是不是有些不好?如果立即穿了白衣过去看,主任是不是也会觉得......
唉!忍住,先不去管她吧。

二天后,我休假结束,正式上班了。
心里一直担心惦记着那个女孩子,她到底什么样?出院了没有?病情稳定吗?会不会又有什么意外发生?她的爸爸说的那些事儿,她是怎么想的呢?
带着我的住院医,去查房。小女孩住在**病房,床紧挨着门,她躺着,眼睛斜了我一下,又去看天花板,妈妈在她的床头坐着,看我们进来,有些局促,可也并没有站起来,爸爸在地上站着,还是那样副恨女不成凤的样子。
病人的病情,我已经清楚了,也知道她现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明后天,基本上是可以出院的了。可是这样的一个小怪女孩,不说些什么,把她内心的疙瘩解开,以后还不知道会什么样。所以,我想和她谈一谈,可是怎么来开这个头呢?
“现在觉得怎么样了?还有哪里不舒服?”我轻轻地问。
女孩看了我一眼,又不理我了。
“这孩子,成天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点良心都没有,她爷爷对她那么好,可她爷死的时候,她连哭一声都没有.....”男人又开始诉说女孩的不是,一屋子的病人和他们的家属都不出声,听着他在说。
可我却再也忍不住了,我知道事情一定不是他说的那个样子!一定还有另外的一个别人看不见的样子!
“既然你说到这儿了,那我也当着孩子,当着你们--她的父母,我也说两句。”我尽可能的把声音放得平和一些,虽然我的内心已经是很气愤了。
“我觉得,这个孩子不是你们说的那样的人!虽然她的一些做法,可能会让你们感到不可理解,甚至很生气,但她不是你说的那样,她不是一个没有良心的、冷冰冰的人!我虽然不了解她,但是从你对她的一些事情描述,我甚至觉得这个孩子很柔弱,她很有爱心,可是她自尊心更强,她更需要保护!”一屋子人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你说这个孩子挺掘的。可是我看,这不是倔,而是自尊心强,甚至可以说,她是在自己保护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自己保护自己呢?那是因为你们不但不保护她,总是撕破孩子的自尊心!”
“你们平时总是数落这个孩子,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你们什么时候夸过她一次?没有。她以前也一定不是这样。一个孩子,从小就会听爸爸妈妈的话,她们总是会按爸爸妈妈的话去做事,可是事情做得多了,她们会发现,很多事情你们说得不对,是不能按你们的想法去做的,那样是会失败的。可是不做,你们会说,做了,错了,你们还是会说,做得不好,你们也还是会说,就没有一件事情会让你们满意!时间长了,她怎么可能还会再去听你们的意见?也只能选择反抗,所以你们才会觉得她越来越不听话。”
“可是即使是这样,她也总还是听你们的话的。她不想让你们为她伤心。你们给她找了工作,她去了。你知道她有多高兴,可你知道她内心又有多害怕吗?她怕自己做不好,害怕自己做不好又惹你们伤心,因为她完全没有这样的工作经验。你知道她在工作的时候受了多少白眼,听了多少难听的话吗?你知道她是怎么努力的,可是还是换不回来别人的一副笑脸?你知道那些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女孩把头扭到了床里面,开始用手去擦眼睛,妈妈小心的把她抱在了怀里,“你今天一说,她还掉眼泪了,她以前从来不哭的,她爷爷去世的时候她都没有哭过......”虽然动作温柔了许多,可是语气里依然冷冰冰的,甚至还有些嘲讽的意味。
“你说她爷爷对她最好,可是这个孩子在她爷爷去世的时候,哭都没有一声,更别说掉眼泪了。你知道这个孩子自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时候,她哭成什么样了吗?你知道她爷爷去世对她的打击有多大吗?你知道她为什么不去参加爷爷的葬礼而宁愿自己一个人在家吗?那是因为她和爷爷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她太了解你们了,她觉得你们太虚伪了,她不屑于和你们一起站在爷爷的遗像前面.....她宁肯用自己的方式去想爷爷,她那小小的自尊心也不想让你们看到她有多难过、多伤心......”
我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因为我也有一个爷爷,爷爷对我可好,爷爷去世的时候,我也没有哭,可是在没人的时候,一想起爷爷,眼泪总是要掉下来,我理解这个孩子。
男人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坐在床边的女人也不停地低头去看孩子,女孩的泪水更多了,用手再也装不下了,可依然没有一点哭声。
男人还是不说话,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那,盯着女孩,似乎他也好像头一次这样看自己的女儿,看自己的女儿哭。
呼~我长吁了一口气。
“你们知道这次孩子为什么会喝药吗?”我问得很平静。爸爸妈妈一起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因为,她爱你们。”我停了停,“她用自己可怜的力气去保护自己的自尊心,可是她觉得现在再怎么努力也保护不了了,她想了很长时间,才下了决心,用这种伤害自己的办法,她也没有选择伤害你们......她的内心,是真爱你们的......”
女孩终于忍不住,痛哭了起来。男人依然站在那里,没有一句话!
我也不敢再去看那个女孩子; 我也知道,以后,她不会再去想到要自杀了。
几个月后,我在马路上走,脑子里想着什么事情,周围的人都模糊起来。对面走过来两个人,直到眼前,她们叫了我一声,我才抬头答应,似乎在哪里见过?走出好远,我才想起,噢,原来是那个女孩!和她妈妈在一起,脸上都是笑容和幸福......

后记:又过了很长时间,有个新来的同事问我,听说你只说了一句话,就把一个女孩子给说得直哭,我就想知道你到底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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