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医生和女老师见面记

简单地介绍一下:男医生在全省排名前三的著名三级甲等医院工作,编制内,主治医师,毕业于某“985”“211”大学医科(合校前为原卫生部直属的某医科大学),但是不是北医和上医,本市人,所读高中排名全市前三。
女老师在全区排名前三的著名小学工作,编制内,中层干部,毕业于教育部直属的6所师范大学之一,但是不是北师大和华东师大,免费师范生,本市人,所读高中排名全市前三。
在认识了一个星期以后,我们约好在星期天的晚上出来一起吃饭。吃饭的地点我选择了位于市中心的某商场,它刚刚开业不久,是本市目前的最高楼。
“是你么?”一个姑娘从地铁的出口走了过来,看了我一眼。根据之前的照片,我知道这就是她了。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正准备向她问好,便听到她问我:“今天人怎么这么多?”还没有等我来得及开口,她又说:“我本来想开车来的,走吧。”只见她已经向商场的入口走去,一边走一边问:“吃什么?”我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了:“我刚才看了一下,有一家杭帮菜……”“可以,就吃这个,我以前吃过。有直达的电梯么?”她已经走进了商场。
我这才打量了她一番。她今天打扮得比照片上还要更“漂亮”一些,昂首挺胸,面无表情,下巴微微上翘,嘴角微微上扬,给人以一种“高傲”的感觉。她说话的语气非常强势,好像演员蒋欣曾经在哪部还是哪几部电视剧里饰演过的什么角色。其实这在现实生活中也似曾相识,只是我暂时也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到过。在这个时候,之前准备好的话却突然如鲠在喉,又都咽了回去。
到了杭帮菜的门口,服务员递过来一张菜单。我用双手把菜单打开,呈在她的眼前,请她看一看具体想吃些什么。只见她用一只手迅速地把菜单拿了过去,用一只眼睛斜着瞟了一下,又迅速地还回来给我,眼睛则注视着前方:“我不会点菜,你自己看着点吧!”我顿时愣了一下。恰好在这个时候,从里面出来了一个服务员,把我们带了进去。坐下来以后,我主动给她倒了一杯水,她终于点了点头,吐了两个字:“谢谢。”
她用双手拄着那微微上翘的下巴,问我工作的单位在什么地方。她说她对我的行业完全不熟悉,从来没有听说过我工作的单位。接下来,她面部的表情霎时丰富了起来,双眼瞪大,面部的几块肌肉同时收缩,上半身略略地向后缩,双手摆出“不”的姿势,说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学我的这个专业,因为她觉得太辛苦了。她还说她也没有想到过要当老师,更没有想到过要当小学老师,她第一志愿报的是在34所“985”大学中排名靠后的一所的历史学类专业,因为她从小就对历史和文化方面比较感兴趣。说到这里,我对她产生了一丝好感,立刻告诉她这恰好也是我的兴趣和爱好,而她的脸又恢复到了之前面无表情的状态。
她继续说她其实并不喜欢从事教师这个职业,因为她觉得所做的都是重复性的工作。我说在“重复性的工作”这一点上,我的行业也是这样。她表示我的行业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方便家人,然后话锋一转:“我们老师也是一样,我们可以清清楚楚地知道哪个学校好哪个学校不好,在我们学校里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知道哪个老师好哪个老师不好,像我妹妹今年在我们学校上一年级,我就帮她选了班级,选了老师。外面的人就没有办法了,两眼一抹黑,只能够碰运气!”在说到“选班级”的时候,她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而在说到“两眼一抹黑”的时候,她面部的肌肉舒张开来,在保持着得意的笑的同时,双眼闭上,右手在眼前一抹,充满了优越感和自豪感。
她要我谈一谈对中医的看法。她说毕竟她是学理科出身,具备科学的思维(说到“科学的思维”的时候,她有意无意地加强了语气),所以不是太相信中医的某些理论,例如“天人合一”之类的,平时也很反感部分中医师鼓吹的什么病都可以治和治得好;不过还是要承认,在有些时候,中医和中药也存在自身的优势,用西医的理论暂时还解释不了,因此不能够一竿子打死。我对她的说法表示完全赞同,同时又对她产生了一丝好感。
她继续谈论中医的话题。她开始大骂中医师,说她发现中医师都是中医药大学毕业的,而本省的中医药大学才是二本,二本的学校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素质都是要多差有多差。说到这里,她脸上的优越感和自豪感更强了,面部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也更加丰富。她接着又大骂她的一个学中医学专业的同学,说那个同学除了平时喜欢吹牛以外,在聚会的时候还提出给在座的同学“把脉”。“我坚决不让他摸!我怎么可能让他摸!别让他摸了以后给我摸出什么问题来!”她近乎尖叫起来,双眼再次瞪大,面部乃至颈部的肌肉完全强直性收缩,上半身不停地向后、向左和向右扭动,左右手先是做出互相抚摸的动作,进而捂住了脸,嘴里不住地念叨“不让摸!不让摸!”前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境,我已经记不得是在法国作家莫泊桑的小说,还是俄国作家契科夫的小说,还是苏联现当代的小说里了,应该三者都有吧。上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境,好像是在电视剧《后宫·甄嬛传》里。
我们又随意地聊了下去。她说她去年在某医院做了一个手术,我询问了时间以后表示当时我还在本市,如果那个时候就认识她,一定会去看看她,她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去吃菜。对于所做的手术,她的眼球分别向左右转了一圈以后告诉我:“阑尾炎”。后来,她又改口说她没有在这家医院住过院和做过手术,而是去了另外一家,她在这家医院只是找了她外公的一个朋友——妇科的一个老医生做了一个超声的检查。我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却丝毫看不出她在说谎,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只是谎言终究是谎言,她自己刚刚才说过的话,还没有过多大一会儿就忘记了,以至于露出了破绽。
我们又聊了许多工作和生活中的琐事。她问我过去的老同学会不会来找我“帮忙”,我表示不会,并且解释说我的同学都非常理解和体谅我。她冷冷地笑了笑;“也是啊,你现在手上还没有什么权力嘛,就像我一样,我也做不到能够帮谁把孩子弄进我们学校来,但是学校的领导就可以在一定的范围内进行协调了。不过嘛,对于本校教职工的子女,还是一定能够保证进入本校的,而且还可以选班级和老师。”一说到这些,她又得意了起来,告诉我她今年被提升了,成为了学校的中层干部。
我说到了我需要尽快地考一个高等学校教师资格证,她十分惊讶地质问我,甚至几乎吼了起来:“你凭什么要来考教师资格证?” 仿佛鲁迅先生的小说《阿Q正传》中,“赵太爷跳过去,给了他一个嘴巴:‘你怎么会姓赵!——你那里配姓赵!’”我告诉她我们单位承担着某大学的本科和研究生的教学任务,今年我已经取得了中级专业技术资格,可以上讲台了,因此需要尽快地去考。她更加惊讶,先“啊”了一声,然后眼球向上翻,头向后仰,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什么?那个大学的学生居然是你们在教?我的天啊!”她再次用双手捂住了脸,继而双手合十,身体微微向前倾:“看来我要祈祷了,以后千万不要让我遇到这个学校的学生,我也不要落在这个学校的学生手里!”我又告诉她,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要想进入这个学校的正儿八经的专业,高考的成绩一般都至少要高于一本线五十分以上——我说的当然是事实,我也知道她高考的成绩只高于一本线三四十分左右。看到她没有任何反应,我也不想再做过多的解释了。
饭吃得差不多了。“走吧”,她看了一眼手表。
进入地铁站,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轻柔地对我说了一声“谢谢”——这是她今天晚上唯一一次用温和的语气说话,说完便向北走去,而我也向西走进了另外一个入口。我们分别坐上了两条不同的地铁线路,也分别踏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