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方六重境”第三讲

经方六重境的第二重是方证相应境,方证相应境是第一重理事未融境有本质的不同。在理事未融境中,我们治病讲究按理、法、方、药的顺序进行,在临床实际中我们首先是要对一个病辨出一个证来,这个证往往比较单纯。比方说根据脏腑,根据气血阴阳,就会得到某某脏的气虚证、血虚证、阴虚证、阳虚证,或者说某某脏的痰浊证、血瘀证等等。但这只是一种理想的状态,这种理想的状态在临床中反而比较少见,见到的经常是多种因素夹杂的情况。
一个病人既有脾虚又有湿热,还可以有痰浊,这在方证未融境时我们觉得是比较复杂的情况,但是在方证相应境时就是常态。比如说半夏泻心汤,既用黄芩、黄连清湿热,用干姜温化寒湿,那这个病本质是湿热还是寒湿呢?事实上这是形成了一个辛开苦降的结构,它可以把凝结在胃脘的湿热之邪通过干姜的辛散、黄连黄芩的苦下、党参的补虚、半夏的泄浊降逆、甘草的缓急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它虽然同时含有四五种证治的要素,但同时又是一个经常出现的相对稳定的方证整体。
理事未融境阶段我们学到的都是一个个单纯的证型,但临床实际却往往是多种证治要素的有机复合体,这就导致理事未融境始终是一种纸上谈兵的状态,虽说你也可以把几种证型结合在一起,但它没有一个固定的模式,没有一个传承学习总结的思路。相反,在方证境每一个方证就代表一个复杂的立体的证型,一个多种证型以不同比例组合起来形成一个整体,这个整体以这个方的方证表现出来,我们通过认识方证就可以把经方从古到今传承下来的经验真正的用到临床中。这就是我们在临床治疗时一旦进入到方证相应境,无论怎么治都要比理事未融境的疗效高的原因。
而且方证相应境的每个方证是相对固定的有机的整体,这个相对固定的整体我们可以直接来传承、直接来应用,因为有传承的基础,临床可重复性就高,我们在临床应用的时候就可以预期疗效,做一个对临床疗效有把握的大夫。相反,在理事未融境的时候,我们虽然学了好多理论,但是看病时心里是没有底的,我们对中医的好多东西是困惑的。我们立志献身中医,但是疗效不理想,疗效好的时候信心百倍,疗效不好时我们有对自己辩证论治的能力产生怀疑。
事实上,是我们把证想的太单纯,有的证就是以组合证出现的,但是在理事未融境你只能认识单纯的证型。这就导致理事未融境的境界要比方证相应境低一点,所以理事未融境必须往前走,必须进入方证相应境。历代的大经方临床家,最终在晚年时都会提出走方证相应的路线,比如胡希恕说“辨方证是辨证的尖端”,刘渡舟晚年提出“抓主证,用经方”,黄煌教授撰写了大量的方证、药证的书籍并在全国大力推广,娄绍昆也是一生从事方证的研究。这就说明,我们学《伤寒论》,用经方,要想得到真正的回报,要想建立对中医的信心,要获得可靠的疗效,走出理事未融境,迈入方证相应境是最关键的一步。
而且方证相应的理念要贯穿始终,即使到我们学到后边的经方扶阳境、救逆降龙境、燮理焦腠境、奇恒涤络境都要以方证相应为武器,把我们在每一个境里悟出来的心得以方证的形式作为载体固化下来,并指导我们去实践、去重复、去临床验证、去获得疗效,并且传承不绝。
所以说,方证相应的理念是把中医的知识技能,包括偶然的心得,进一步固化下来,使其可以重复,得以传承,并进一步进行科学研究的一个最基本的前提。
我们中医专业的研究生、博士生,做了大量临床方面的课题,发了大量的论文,但内容基本上都是“某某方治疗***病***证的多少例”,这就是典型的理事未融境的思路做科研的套路。这种思路研究出来的结果,大多数情况下别说让读者相信,往往是作者自己也有所怀疑。退一步说,就算所有结果都是真实的,都是实实在在观察出来的,那么,有效率该如何解释呢?有效率百分之百肯定过不了关,也肯定不能那么写。如果不是百分之百有效的话,那无效的部分如何解释?为什么同样的病,同样的证型,同样的方药,效果就不一样呢?姑且不说你这数据是真是假,就算全是真的,既然都是这个病、这个证、这个方,为什么有人有效有人无效呢?
这说明这个科研的立论思路就有问题,那么背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是因为你用的那个方和你治的那个病的那个证型只是理论上对应,而不是事实上的一一对应的。如果要想方和证真正地一一对应,那就必须从方证的角度进行研究。
长期以来,我们中医的科研界以方证为研究对象的科研项目是少之又少,今年我带了两个研究生,就决定以方证的思路来进行研究,一个课题是柴胡桂枝干姜汤的方证及合方规律研究,另一个课题是葛根汤的和附子汤的合方(宣阳开痹汤)方证研究。我要求学生统计我在出诊时这个方子的使用频率,使用这个方子时病人有哪些共同的指征,把这些梳理出来。然后再进一步验证具备了共同指征的前提下,在哪些具体种病中会取得较好的疗效。结果发现,在具备使用指征的前提下,该方对好多个病种都有效。这些病种表面上并没有什么相近的地方,但是只要有这个主证几乎都有效,不存在百分之多少,只要具备使用指征,有效就是正常的,不见效才不正常。
在此基础上,进一步研究就分两个方向。第一个方向是进一步浓缩、凝练方证指征的内涵和外延,这里所谓的方证,也就是使用指征;第二个方向是在具备方证指征的情况下,治疗范围到底可以涉及多少个病种,这个叫使用范围。虽然使用指征是方证的核心,但使用范围也不能完全忽略,这是属于方证研究的科研思路。
将来我们在传承这个方证的时候,使用指征和使用范围要同时传承下去。那么我们后人在使用这个方子的时候,如果既具备使用指征,又有前人用这个方子治疗这个疾病的记录,那他就有了双重把握。如果说具备了使用指征,但是没有看过前人用这个方子治过这个病,这个时候自己虽然也有一定的把握,但那是单重把握;如果说没有使用指征,只是见前人用这个方治过这个病,那就完全没有把握。
可能西医出身的同志对方证思路理解起来还是感觉有点抽象,那么我给大家举一个直观的例子:比如我们看青霉素的说明书,看先锋必的说明书,它的写法一般都是“用于敏感菌感染”引起的疾病,后面列一大堆具体的感染性疾病,如脑膜炎、肺炎、扁桃体炎、肠炎、腹膜炎、尿路感染等,经常是不下几十种。那我们临床中选这个药是看它列的这些病种选吗,肯定不是,我们真正看的是药敏,如果药敏结果提示细菌对该药敏感,感染灶也在说明书的范围内,我们用起来自然就是双重把握。如果药敏是敏感的,但因其的感染性疾病不在说明书里,那也要考虑用,只不过要多考虑一些药代动力学的因素,看是不是药物在该部位分部太少。如果实在不适合要换别的药,也必须在药敏试验敏感的抗生素里选。如果药敏不敏感,即使属于说明书所列的感染,也不能用这个药,用上一定没效果。在这里,药敏结果就相当于方证(使用指征),后来所列的主治的感染性疾病就相当于治疗范围。
通过这个比方,大家就会清楚地了解,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抓方证,方证是辨证的核心,我们之前的理事未融境误导了中医好多年,并且这些人经过多年的科研和教学,不少人甚至还进入了中医政策及指南制定者的群体。他们对整个中医的发展,对整个中医的地位,对中医的疗效评估,他们已经替我们做出了决定。经方方证学的发展任重道远,我们每个有志于经方医学的人都应念兹在兹,以毕生之精力投身于这一伟大的事业之中。
在建立经方六重境界之前,如果不加选择地学习不同流派的理论,就有可能把不同层次的境界搅和起来,甚至终生停留在理事未融境无法突破。因为理事未融境的人不能区分中医理论的不同层次,他会把中医存在的不同学术流派都放在同一个层次上比较,那他就会认为各学术流派之间理论彼此是水火不容的,在他心目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就像吉益东洞把传统的中医理论全都否认了一样,其实就是他缺乏一个容纳、贯通、涵容所有中医理论的一个多维立体的大一统体系。等全部学完经方六重境后,就会发现各种纷繁复杂的中医理论其实都各自有一个真正的着眼点,由于着眼点不同,在理事未融境看来就存在互相抵触,实际上他们只不过是在不同的维度层次内共存无碍而已。就像一个书柜,上面分了好多层,每一层有有几个格子,每本书都有对应放的地方,不能乱扔。你可以想象一下,假如没有书柜,把所有的书都乱七八糟地摊到地上,那么这本书就会压住那本书,所有的书就是一团散沙,互相之间就一定会互相影响。把这个经方六重境的体系建立起来,就相当于给你所有的书建立了一个书柜,规定了每本书的摆放原则,这样你就能把每一种理论放到它该放的位置。这对学者将来汲取百家所长,可以说好处不可限量。
从理事未融境迈入方证相应境的时候,不同的人对这一境界会有各种各样的不同的理解,都觉的我理解的才是真正的方证,别人理解的都不对。这其实是因为,方证相应境本身又可以分为几个不同的亚层次。同样在方证相应境里,还可以分出亚层次的高低,如果我们不知道在方证相应境里还可以分出不同的层次,则同样会被误导。当你已经进入相对较高层次的方证相应境,因为不明白层次有高低之分,还有可能被低层的方证相应吸引过去,这就非常可惜。
接下来我们讲方证相应境里的几个亚层次接着再讲方证相应境里的几个亚境界,就是一个大层里头分了几个小层。
第一层,“但见一证便是”。这种方证相应的观点认为,每一个经方,都在《伤寒杂病论》的原文中对应着一系列的症状,只要在病人身上找到这一些列症状中的一个,就是方证相应,就具备使用这个经方的指征。“但见一证便是”出自《伤寒论》原文“伤寒中风,有柴胡证,但见一证便是,不必悉具”,有人把这句话单独摘出来,认为只要有一个脉症符合就可以作为经方的使用指征。这也是一种方证相应的理念,只不过是最低层次的方证相应。比如说,看到“往来寒热”就选小柴胡汤,看到“身痒”就选桂枝麻黄各半汤,见到喘就选小青龙汤,感冒有汗就用桂枝汤,感冒无汗就用麻黄汤,半夜发病的就乌梅丸。这叫但见一证便是,其他的一概不管。“但见一证便是”层次的方证相应境疗效很难超出之前的理事未融境,而且比理事未融的办法更加简单粗暴。但这个层次的人,他会对极个别疗效好案例极力宣扬,开口“经方真乃神方也”,闭口“古人诚不欺我”,至于大量疗效不好案例,他就不管了。
第二层,区分主次证计算症候积分。给它每个经方涉及的所有脉证赋予不同的权重,根据不用的权重赋予分值,最后根据得分的高低选用经方。比如麻黄八证涉及八个脉证,柴胡八证也涉及八个脉证,每个症状的权重不一样,症状重要一点的为主证得2分,不重要的为次证得1分,最后得分越高,就认为这个方的使用指征越强。这种方证相应境在层次上与第一层接近或稍强一点,本质上还是没有吃透方证,把仲景的话生搬硬套,用毛主席的话说就是本本主义。但是它毕竟不是只取一个症状,好歹是一组症状,所以比第一种“但见一证便是”的命中率稍高一点。但这也就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因为它是一组症状,这样导致它能高分命中的机会相对较少,病人很难一个不漏地同时出现一组与《伤寒论》原文完全雷同的症状。雷同越少得分就越低,得分越低他就越不敢用,觉得用了也不会见效。偶然见到病人症状与条文全部雷同用上一次,也是不见效多,见效少。但他们同样把见效的医案到处宣传,或者作为不传之秘。这种方证相应的层次,实用性也不时太大,实际效果也一般,只是比“但见一证便是”的略强一点而已。
第三层,抓主证、用经方。就是不管这个方子里面有多少症状,它只抓其中一到两个症状。这种情况下,它需要把这个主证选准,而不是但见一证便是,在方证相应境的这一层次疗效就会大大提高,因为就算是张仲景本人也也是重视主证的,达到这一层次就可以算是方证相应境入门,但依然不算方证相应境的终极境界。
第四层,化用主证。“抓住证,用经方”是方证相应境初入门,在进一步则要明白主证的化用。所谓主证的化用,是指抓主证不在拘泥于原文描述的症状,而是把这个主症等意地变化出类似的、同等的,有相同诊断价值另外一个症状。化出来的主证虽然不是原主证,但是见到这个变化出来的症状也可以用相同的经方,同样有效。日本和中国的方证相应派特别看重化用方证,如果善于这个化用主证,他的水平就会大大提高,经方的应用场景也会得到很大的扩展。举一个典型的例子,苓桂术甘汤主治“起则头眩,发汗则动经,身为振振摇者”,将“起则头眩”扩展到目眩,进一步扩展到眼睛的症状,双眼发红,眼睛的疼痛。我就经常用这个组成来治疗眼睛的疾患,大部分情况下疗效不亚于你用的疏风清热药。再举一个例子,麻黄连翘赤小豆汤主治“瘀热在里,身必发黄”,临床上很多情况下把这个“身必发黄”扩展为皮疹、瘙痒等各种皮肤病,麻黄连翘赤小豆汤作为一个治疗皮肤病的常用经方,也是对于对主症的化用。总之,不管在中国还是日本的经方界,都把经方主症的化用作为重要的临床经验,在日本更是作为秘诀来传授。比如一个方子治疗男子遗精,就可以把它化用到女子带下;或者把治疗五更泻的方子化用于治疗早上起床打喷嚏的过敏性鼻炎。如果你看了日本方证相应派的书,到了化用这个境界就算不错了。但是在咱们这个方证体系里,会化用远远没有接触到问题的本质,严格的说,我们还认为它是一个本本主义。只不过是把张仲景那拿来的本本延伸到了他师父传下来的本本,或者他自己偶然心血来潮比类取象得来的结果。
第五层,脉证有机统一的方证相应。那么我们要讲的方证相应的真正终极境界是什么呢?是病机和脉证有机统一的方证相应。研究和运用方证应当分为三步:
第一步,我们要把张仲景讲的每个经方方证的脉证翻译成体内的病理改变,翻译成用经方六重境中特有的理论阐释的病机。
第二步:在面对真实的病人的时,要把病人出现的脉证运用经方六重境的理论进行病机层面的阐释。
第三步:把方证的病机和病人的病机进行比对,再结合经方运用特有的一些主次先后的理念,并结合药证的知识必要时对经方进行适当的加减,使“病皆与方相应者乃服之”,则必效。
接下来,我通过对桃核承气汤、抵挡汤、下瘀血汤、桂枝茯苓丸、大黄蛰虫丸这几个活血化瘀经方的方证研究,给大家说明一下这种方证研究的具体应用:
桃核承气汤:根据《伤寒论》原文,桃核承气汤方证中包含有“其人如狂”的主证,那这个“如狂”的本质是什么?
回忆我们课堂上学的知识:“抵挡汤”主治“发狂”,桃核承气汤主治“如狂”,因为抵挡汤活血的力量比桃核承气汤的大,所以“发狂”比“如狂”更严重。“发狂”是已经狂了,所以用活血力量更大的抵挡汤;“如狂”是快狂了但还没有狂,所以用活血力量比抵挡汤小一点的桃核承气汤。
这种思路其实就是典型的理事未融境的思路,都是在瘀血的轻重上考虑问题。现在我们返回去重新分析桃核承气汤,桃核承气汤里面其实包含了一个调胃承气汤的组成:大黄、芒硝、甘草。调胃承气汤主治胃热上攻,与白虎汤证不同,白虎汤证的热是气分热,是充斥全身的。调胃承气汤是热开始往胃腑里面集中,但尚未形成燥屎的阶段。此时热逐渐离开气分,向里凝聚,与胃中水谷相搏,但尚未形成燥屎。故调胃承气汤证病位在胃,热偏重,开始煎灼胃中津液但又尚未完全化燥。所以用芒硝清热,再加上大黄泄热,再加上甘草缓和胃热引起的急迫的症状。由此可见,调胃承气汤的作用是清热为主,而不是用于攻下燥屎,如果是攻下的话就不可能再用甘草,大承气汤、小承气汤这些攻下的方子都不用甘草,甘草用在这里是缓急迫的。调胃承气汤它就是一个清热的方子,芒硝在这里也是用于清热,大黄在这里也是以泻代清。
桃核承气汤里面还包含有一个桂枝甘草汤,桂枝在这里是降逆气的,气机朝上顶,上迫的时候就会感觉烦躁不安,这个烦躁不安其实不是心里烦躁不安,是从下往上压迫的一种烦躁不安。这种感觉就像你晚上睡着以后,如果你胸口压一个东西,你就会烦躁不安,到处挣扎,是一种从下往上压迫的烦躁不安。桂枝治气上冲,甘草缓急迫,这种急迫也是上冲导致的急迫。这种急迫有什么特点呢,大家记不记得桂枝甘草汤所治的急迫是“其人叉手自冒心”,就是他要通过双手交叉放在胸口的方式来遏制这种上冲的急迫感。所以说桃核承气汤所治的“如狂”指的是血热上冲,坐立不安的一种感觉,他的神智是清醒的,只是气血上冲导致他烦躁而坐立不安,这是“如狂”的真实含义。我就治过这样的病人,到我这里来看是因为生了孩子以后,调摄失宜,瘀血不得下行,从而逐渐出现坐立不安,胸中烦躁而热,同时胸中有一种很强的逼迫感,就是感觉胸中气机膨胀的受不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撑得受不了,憋气得受不了。她也曾到处去治,基本都是用的疏肝解郁的办法没有明显的效果,到我这里我就用柴胡桂枝干姜汤合桃核承气汤,很快就缓解了。所以说这里的如狂是一种血热上冲心窝,导致人坐立不安的状态,就像一个心衰不能平卧的病人,你把它压住不让他坐起来,他就如狂,一让他坐,他就好了,如狂就是这样。
我们再看抵挡汤,抵挡汤治的是“其人发狂”,这个发狂和桃核承气汤证的“如狂”就有本质的区别。桃核承气是热入血中,与血相搏,从而导致血热上冲,但还没有真正形成瘀血。发展到抵挡汤证的时候,则确实有瘀血凝结,凝成瘀血之后,正气又对瘀血进行冲击,这个时候血脉里的正邪交争一定是很剧烈的,这种正邪交争因为心主血脉故主要扰心神。所以抵挡汤的狂是真正的与血脉和神志异常有关的狂,所以它的药全部是活血化瘀药,而没有清热药。所以抵挡汤里没有那么强的热,也没有那么强的上冲,它是真正在血脉中的瘀血。但是,抵挡汤证必须有一定的正邪相争,所以他才会狂。正气发动去驱逐瘀血,瘀血也反作用于正气,这个时候才会出现抵挡汤证的发狂。
我们再看下瘀血汤,“产后腹痛,法当以枳实芍药散;假令不愈,必腹中有瘀血著脐下也,下瘀血汤主”;“病人如有热状,烦满,口干燥而渴,其脉反无热,此为阴伏,是瘀血也,当下之,宜下瘀血汤”。由此可见,下瘀血汤主治产后腹痛用枳实芍药散不缓解,或者烦满而脉无热的情况。烦满而脉无热这个叫阴伏,就是瘀血深伏在阴分,阻滞气血不能运行。因为是瘀血深伏阴分,所以下瘀血汤证的特点是瘀血有固定的位置。你比方说,用抵挡汤治脑瘤,但是下瘀血汤的瘀血是在少腹部位,不管在脐上还是脐下,都是在少腹。为什么说少腹是瘀血最多发的部位呢,因为当人开始直立行走之后,静脉的回流就是一个问题。下肢静脉尚存在静脉瓣,在骨骼肌收缩的作用下可以促进了静脉的回流,但内脏的静脉没有静脉瓣,亦缺乏骨骼肌收缩的挤压,所以即使我们正常人盆腔器官静脉的回流也是相对缓慢的。在此基础上,再加上直立行走时静脉本身的重力作用、男女性兴奋时局部组织充血以及妇女的经带胎产等原因,共同导致盆腔是最易形成瘀血的部位。
所以说和抵挡汤比较,下瘀血汤的这个部位就很明确,就是在盆腔,就是在少腹,但是它有疼痛说明这个瘀血还没有完全结成死血。死血即下文讲的干血,是指完全丧失正气,不含有任何有机活力的老硬血块,干血对人体正气不产生任何反应。而下瘀血汤所治的瘀血,比桃核承气汤所治之血瘀结更甚,但尚不到干血的阶段,正气还要作用于它,驱逐它,它也能反作用于正气。所以说下瘀血汤所治的“腹中痛”是正气驱逐瘀血,瘀血又反作用于正气的一种反应。我们只要记住这种反应的本质,“腹中痛”可以翻译成别的症状,比方说瘀血的腹中坠胀,比如说肠炎痢疾的里急后重,比如说前列腺炎、前列腺增生的局部拘急憋胀。这是它病机层面的问题,所以下瘀血汤有明确的部位,这个部位特别集中于男女的内生殖系统。
桂枝茯苓丸:这也是一首祛瘀血的经方,它和其他几个祛瘀血经方区别又在哪?我们看这首方这里面有一个苓桂剂的内核,有桂枝和茯苓。在它的原文描述中有“胎动在脐上”说法,也就是说“胎动在脐上”是桂枝茯苓丸的使用指征之一。注意,这可不是胎动,不管他有没有怀孕,这个指征不是胎动,是腹诊的一个表现。就是你按他的肚脐附近,不一定是脐上,脐上、脐下、脐左、脐右都有,只是脐上的最多,其次就是脐左的最多。这个腹诊特征是你用手按上之后,能明显感觉到腹主动脉的搏动,而且是带动一片硬硬的东西搏动,称为块动,这就是桂枝茯苓丸的特有指征。这是什么原理呢?是因为少腹有症瘕阻滞压迫腹主动脉,导致气血水上冲,腹主动脉搏动增强所致,具备这一点是桂枝茯苓丸的使用指征。这个方子里有一个苓桂剂的内核在里面,苓桂剂就是治疗水气上冲的。如果腹部瘀血但没有形成症瘕,没有水上冲的因素,没有苓桂剂方证的内核,桂枝茯苓丸你就用了也白用。
大黄蛰虫丸:大黄蛰虫丸这个方子主治血痹虚劳,血痹者血脉闭塞不通也,虚劳是身体极度羸瘦的一种状态。血痹属实,虚劳属虚,本来二者之间存在一定的矛盾,但在这个方证中却同时存在并互为因果。“五劳虚极羸瘦,腹满不能饮食,食伤、忧伤、饮伤、房室伤、饥伤、劳伤、经络营卫气伤,内有干血,肌肤甲错,两目黯黑。缓中补虚,大黄蛰虫丸主之”“虚极羸瘦”就是指身体极度消瘦,食不壮精力,吃得多但就是长不胖。“腹满不能饮食”是指虽然身体消瘦,但肚子经常感觉胀满,没有食欲。这种情况也有另外一种表现就是“饮食不壮筋力”,就是虽然能吃能喝但就是人长不胖,也没有精力。“肌肤甲错”就是皮肤特别的粗糙,涩涩巴巴,掉皮屑。“两目黯黑”就是眼周围有一圈黑眼圈,尤其是下眼睑最为明显。存在这一系列的症状,但唯独不感到疼痛,大黄蛰虫丸证没有提到疼痛的症状。我们说不通则痛,瘀血所致应该是痛有定处,但大黄蛰虫丸证偏偏没有疼痛的症状,整个都是一派营养不良的表现,这是为什么?
从这里就要引出瘀血的另一种情况,引进一个新的概念叫“干血”。干血跟瘀血不同,体内有瘀血的时候,正气会跟它相争,它也能跟正气相的,所以会表现出身热夜甚、痛有定处、出血不止或者发狂等。但到了大黄蛰虫丸证的时候,瘀血变成了干血,干血是瘀血完全凝结、固化,失去了全部生机,也不存在任何再次被化开的可能。此时,干血不再和正气发生任何反应,因为它完全没有任何生机了,就像两虎相争,如何一方虽然失败但还在挣扎,那么另一方就会扑上去继续撕咬,但是一方躺倒那里没有任何反击能力,完全没有气了的时候,另一方还咬不咬了?那自然就不咬了。
以后我们会学到《神农本草经》,里面有好多药具有“去死肌”的作用,“死肌”是什么 意思?我们讲到第六重奇恒涤络的络的时候,这个概念很有用,但在这里我们讲不了那么深。言归正传,这个干血已经完全不跟正气相争了,它像什么呢?比类取象的话,我们看这个干血像不像干漆,干漆就是古代油漆用完了以后,漆桶里面沾的漆底子,完全干燥后的产物。古代的油漆是种纯天然的树脂,,把树脂割出来然后放到桶里刷墙,油漆用完以后,把桶放好几天,沾到桶底的干巴的东西叫干漆。
干血就类似这个干漆,只不过一个是干到桶底,一个是干到血脉里。干血成了这个样子,就很难产生出瘀血的症状来。但是它会产生什么后果呢、它会作为一个粘附到你体内组织上一个东西,作为一种异物存在,让你整个组织的功能不断降低,从而出现全身性的营养不良状态。
这个奇怪吧,我给大家举两个例子,大家一看就明白了。妇女用的节育环大家都知道吧,只是在子宫里面放了那么一个异物,为什么整个子宫和输卵管就失去了受精卵着床的功能呢?节育环也不大,也没有占据整个子宫腔,更没有接触到输卵管,但整个子宫内膜和输卵管就失去了着床的功能。
再举个例子,假如说你背上有一个异物,粘了个东西,或者说叮了一个蚊子,你感觉不舒服,感觉瘙痒,想把它取下来。但如果你怎么够也够不着的时候,它虽然不能给你的背部造成实质性的损害,但却能让你的整个背部感觉失常。时间一长,你甚至会感觉整个背部都不自然。
这就是干血的特点,干血虽然只集中到一个地方,却能让整个组织器官,甚至整个人体功能失常,呈现一种营养不良的状态,这就是干血致病的特点,也是大黄蛰虫丸方证的本质。
至于干血之所以能造成整个机体功能失常,营养不良的深层次的原因,这涉及到我们下一篇要讲的筋膜病理学。筋膜病理学是咱们经方六重境里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特别是第五重燮理焦腠境,第六重的奇恒涤络境与其关系最大。
通过对上述几个活血化瘀经方方证的研究,我们再回过头来思考方证相应境的最高层次应该是什么?高层次的方证相应既不能忽略《伤寒论》原文中所讲的脉证,这个不能丢了它,丢了它就又回到理事未融了;但又不能局限于原文的脉证,否则就是本本主义。高层次的方证相应,需要我们对人体的结构和功能进行重新认识,并构建一套全新的中医理病理体系。在这一知识架构下从脉证组合升华到方证本质,在本质的层次上进行方证相应,才是真正的方证相应境。前面提到的筋膜病理学,就是这个全新理论架构的一部分。
最后编辑于 2022-01-13 · 浏览 12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