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临床，第一次面对死亡

原文标题：初入临床，面对死亡

时至今日，我依然能想起那孩子的情况，我记得他的名字，他的病情，记得他入院之后的各种检查与治疗，记得他父亲和他爷爷的反应—尽管我曾经试着去忘掉他，很努力的尝试过。但我想我大概是永远也不会忘了吧....     

他是我接管的第一个死亡病号，从入院到宣布临床死亡，只有三个多小时。     

那天科室排班老师忘了排中午班，我被临时选中，除了中午没睡成觉，其他都还行，科里病人病情平稳，一直也没来病号，对重症科来说算是比较轻松的一天，大家干完活后聊着天，等待着时钟走到五点，我也想着下班后赶紧吃饭休息。可惜，天不遂人愿，正想着呢，护理上通知说主任收了个病号，10月大。科里规矩，中午班接每天的第一个病号，这规矩本意是想着中午班不能休息，先接病号能早点忙完，早点下班.......叹了口气，打印出各种知情同意书，想着问病史时可能遗漏的项目，准备接病号。

孩子很快就进来了，照例由上级大夫和护理去抢救，我去问病史。病史倒不复杂，腹泻十余天，一直在推拿，昨天家里发现孩子脸色不好，当时没想太多，今天脸色更差，反应也差，就来医院看了。正问着，里面出来人说孩子呼吸心跳没了，正在抢救，“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告诉他主任正在抢救，肯定会尽力，让他签完同意书。 进入重症监护室，孩子刚抢救回来，呼吸机维持呼吸，药物维持心跳。简要汇报了病情，跟随主任出去见家属，孩子父亲一听孩子抢救回来了顿时有了神，“谢谢大夫谢谢大夫，”你先听我说，第一，你的孩子病情很重，刚才他已经死了一次了，我们把他从鬼门关里硬拉了回来，他随时可能再次呼吸心跳停止，有可能就拉不回来了；第二，目前为止，我不知道你的孩子经历了什么，是什么病，所以我们需要对他做检查，有些检查是有创的，有些可能很贵，你同意吗？“同意同意，都听你们的，只要能救我儿子的命，花多少钱都无所谓！”我们会尽全力，但有可能还是救不回来，医生不是神仙，你得知道这一点“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尽力就好，我相信你们”。 我在医患沟通单上记录着：患儿入院后即发生心跳呼吸骤停，经抢救后恢复自主心率（药物维持），呼吸机辅助呼吸，患儿病情危重，诊断未明，随时可能再次出现心跳呼吸骤停并危及生命，重症监护病房治疗检查费用高，存在有创检查等，已向家属交代病情及可能预后，家属表示理解并要求积极治疗（签字）。

回到病房，看了看孩子情况，帮着上级大夫行相关置管以便治疗和监测生命体征。做完这些，约的床旁B超来了，行心脏检查发现心脏扩大，左心室射血分数只有12%，请心脏科急会诊，会诊大夫说考虑心肌病或心肌炎，心功能到这地步，没希望了，估计今晚都熬不过去，跟他家里谈谈吧。于是第二次医患沟通，孩子家属见我们出来，“大夫，孩子情况怎么样了？”，你（孩子父亲）留下，其他人先出去，“大夫，我孙子到底怎么了？你说，我都听着”，他有心脏病高血压之类的疾病吗？孩子不好，我怕说了老人再受不了，“我挺得住，是不是那推拿医生把我家孩子给推坏了，我看他推拿的时候使好大劲”，跟推拿没啥关系，再次确认老人健康并请他坐下后，跟他们讲，孩子B超检查是心脏问题，考虑心肌病或心肌炎引起，病情极其危重，心功能非常差，心跳全靠药物维持，而且预计药物也维持不了多久，根据我们的经验和现在孩子的情况，存活几率可以说为零，“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才10个月大啊”，孩子爷爷呆住了，“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孩子，他现在还有心跳，还有呼吸，只要有一点希望我们都不放弃，”（这时孩子爷爷情况不好，被扶到外面休息）。我们上最积极的治疗，但情况确实不好，你也得准备后面的事了。“他是我第一个孩子，也是现在唯一的孩子，只要他心脏还在跳，我就不放弃，不然我会自责一辈子，大夫，请你们用最好的药，不论结果怎样，我不会怪你们”，孩子父亲忽然平静了很多。后来想，他应该是家里顶梁柱，要忍着丧子之痛去照顾老父亲，安慰妻子，他知道，他不能垮了，否则，家也会垮...

第二次医患沟通单是这样记录的：辅助检查示患儿心脏受损，心功能低下，考虑由心肌病或心肌炎引起，患儿病情危重，存活几率几为零，已向患儿家属详细交代病情，家属表示理解并坚持继续治疗（签字）

回到监护室，其他同事均已下班，只有老总和夜班大夫在，我开始写病历，写抢救记录。还没写完，监护报警，患儿心跳再次消失，老总组织抢救，肾上腺素强心，心肺复苏，胸外按压非常累，边按压边念叨着快点过来啊，然而，监护仪上显示的只是我们按出来的杂波。期间老总出去跟家属沟通了一会，家属仍坚持抢救，按流程，每隔3分钟推一次肾上腺素，我们轮换着按压半小时，心电仍是一条直线，宣告临床死亡。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见证死亡，人常说，当医生的见惯生死，其实不然，医生见的更多的是疾病，是人情人性，是众生相。我写不出当时的感受，或许，不亲身经历，写出来也没人能真的理解。不忍再看那孩子，不忍再看他家人。勉强写完了医疗文书，回到宿舍倒在床上，身心俱疲，想着睡一觉把这都忘掉，可是在梦里也在抢救...

我听歌、跑步、看电影，想把这忘掉，可越是想忘就记得越清楚。索性便不再刻意为之。时间的力量是奇妙的，如今我不会再时常想起这段经历——只是想起的时候，一切都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