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化名）是某三甲医院的麻醉科医生，在一次急诊手术中，患者 50 多岁，消化道穿孔。病人进手术室后，王强在麻醉谈话室和患者家属谈手术风险，在和患者女儿面对面坐着讲手术风险时，患者儿子正拿着手机站在边上玩，王强也没注意，谈话过程中，忽然听见「咔」的一声响，王强知道自己被偷拍了。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被偷拍了」，王强补充道，「上次遇到的患者更直接，拿着手机对着我的脸就是一直录不停，简直像是给我开了一个单人直播。」

提起这个，王强非常无奈，患者这样的行为让他有一种不被尊重的感觉，常常会影响他一整天的情绪。

王强表示，医院里的同事基本上都遇到过这样的问题，都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有些同事直接和患者说明，不允许拍摄录音，有些同事发现被偷拍以后，会严正要求患者删除录像。」

这一次王强依然没有制止患者。

在丁香园论坛上，有站友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并发出了求助：一个上午门诊，被两个人录了音，三个人录了像，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来自丁香园论坛

在日常的诊疗中，医护人员对患者这种拍摄录音行为，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令医护深受困扰。而站在患者的角度来看，认为这是他们的正当权利。

而医护人员大多数并不认可和接受这种行为，这一直是一个对立面的问题，很难从一方一概而论。

就在一年前，山西省开展医德医风专项整治行动，该省卫健委明确提出鼓励采取「随手拍、及时拍」等举报投诉方式，自觉接受就医患者、社会群体和媒体的监督，而引发了热烈讨论。

来自山西卫健委官网

于是，为了能够了解医护人员在诊疗中被拍摄录音的现象，本次丁香调查纳入 2700 位医护人员，了解他们在诊疗中遇到的真实状况。

七成医护拒绝被拍摄录音

既不尊重医护又干扰诊疗秩序

来自丁香调查的数据显示，86.3% 的医护有遭遇过被患者拍摄录音的行为，仅有 7.5% 的医护没有遇到过。被患者拍照录音录像的现象，确实比较普遍。

丁香调查制图

在被患者拍摄录音的医护群体中，有一半以上是来自三甲医院，占到了 55.6% 。而在城市分布中，来自二三线城市的最高，占比在 30% 以上，一线城市反而是最低的。

丁香调查制图

而被拍摄录音比例最高的十个科室分别是：儿科、急诊科、普外科、骨科、妇产科、神经科、心血管内科、重症医学科、消化内科、肿瘤科。

通常情况下，遇到被拍摄录音，医护人员也会有不同的态度和解决方法。70.7% 的医护会拒绝拍摄录音，告知患者不允许这种行为，只有 7.7% 的医护是可以允许接受患者拍摄录音，11.4% 的医护对其置之不理，拍或不拍都没有影响，4.3% 的医护会寻求医院进行解决沟通，自己不会过多参与。

丁香调查制图

医护人员普遍认为，拍摄录音既干扰了他们的诊疗行为，又是不尊重、不相信医护的表现。而让他们更担心的是，患者可能拿着录像录音进行断章取义式地传播。

「很多医护会直接告知患者，停止这种不尊重不信任的行为。」王强说，「然而在这样的告知下，有的家属依旧不会终止拍摄，甚至非常强硬的表示录视频并不影响医护，拍摄是他的权利。」

对此，有些医护人员在拒绝无效的情况，会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也一起录制并且备份，防止患者恶意剪辑视频上传网络。

而那些对拍摄录音置之不理的医护，如果发现了患者家属在拍摄录音，尽管不会当面指出，但也会更严格的按照原则行事，更谨慎地谈话，更仔细的交代医疗风险。

医护认为拍摄充满质疑与不信任

但四成医护仍会继续为患者诊疗

被拍摄录音后，医护是否会继续为患者诊疗？45.2% 的医护仍会继续为其诊疗，16.3% 的医护则持反对意见，不会再为其诊疗，38.5% 的医护会视具体情况而定。

一位医生在自己诊室摆放的牌子，来自丁香园论坛

现象背后，需要探索的是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患者拍摄录音的普遍现象呢？医护人员也从自己的角度进行了推测：有 38.8% 的医护认为是对医生的业务能力和态度质疑，26.6% 的医护认为患者用于其他的证据用途，18.8% 的医护认为患者用于应对可能面临医疗事故，7.9% 的医护认为是记录医嘱，以免疏漏，便于查看。

丁香调查制图

「我相信大多数病人及家属拍摄录音，只是为了记录医嘱。」王强认为，「有的患者年纪较大，没有家属陪同，自己又担心记不住医嘱，耽误了病情。曾经在门诊我还主动让病人把手机拿出来，记录我交待的注意事项，可能大家会觉得难以置信。在不违反大原则情况下，让患者录个音，也可以一定程度上减少医生的负担。」

对患者拍摄录音的行为，79% 的医护表示没有进行提前沟通，就直接进行拍摄。11.6% 的医护认为个别患者会先沟通，询问是否合适，仅有 1.9% 的医护都是会先沟通，询问是否合适。

丁香调查制图

王强认为，「患者如果想要拍摄，先跟医护打个招呼比较好。有合理理由的，比方说把医生医嘱记下，把医生的意见录下来发给其他不在场的亲属，医生应该尽量允许。」

医院是否有相关措施来约束患者

超七成医护表示没有

医护普遍反感患者这种拍摄行为，那么医院是否有相关措施来约束患者？「我所在的医院并没有相关措施」在王强看来，「医院比较难以采取措施，也难以完全制止，医院也有考虑的，本来家属的情绪都比较紧张，强制干预很容易激化医患矛盾。」

调查显示 71.2% 的医护表示医院没有措施，仅有 5.5% 的医院采取了措施。主要来自以下几个方面：在诊室的显眼地方，张贴禁止拍照录影的标志；需要拍摄录音的患者到医务科备案沟通；告知患者医院提供专门谈话室，可以进行拍摄录音；还有会有保安人员陪同交流。

丁香调查制图

对患者拍摄行为并没有明确法律规定

需要患者和医护之间合理沟通

医院里究竟能不能拍摄？拍摄的边界究竟在什么地方？目前，国内绝大多数医疗机构对患者拍摄行为并没有明确规定。从法律上看，患者拍摄就诊场景的行为并不违法。

法律虽没有禁止拍摄，但医护人员大多数对这种拍摄行为反感和排斥，担心个人隐私的泄露。绝大多数的医院，考虑医患关系的问题，并没有措施引导和提醒患者，不要随意的拍摄。

而患者在诊疗中，也应该遵守医院规章制度和诊疗秩序，不能随心所欲进行拍摄。如果任由自己随意对医务人员拍摄录音，可能会干扰正常的诊疗秩序，也会给医护人员带来负面情绪。

丁香园站友@皮皮赟 认为：应该有相关的法治规定来制约病人的行为，即便不存在医疗纠纷的问题，任意被拍照录像或录音都是不被尊重的表现，多少也会影响工作情绪、乃至疗效。

在医护可接受的范围内，需要患者和医护进行合理的沟通，相互尊重和理解，共同营造良好的诊疗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