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Road Not Taken——未选择的路

我的从医路上有无数次两难选择。

和园子里的站友们预想所不同的是，我想讲述的两难选择并不是具体的临床案例，而是我从医的职业生涯之路的选择。有的选择很果断、后果却很严重；有的选择则是真的烧脑。每一次选择都意味着失去另一种可能性，想回去是不可能了。人都是贪婪的动物，都想获得利益最大化的结果，但现实所作出的选择往往相当绝情。

（一）市级专科三甲医院VS民营医院的选择

2005年我毕业于5年制临床医学专业的某二本医学院，面临着第一个选择，是工作单位的选择。

甲：市级专科三甲肛肠医院，有正式编制和五险一金，需要走动关系约10W费用；

乙：武警总队消防烧伤医院，不需要花一分钱，实际上是刚刚被莆田系收购的民营医院。

和我一起长大的发小H君，家境比我家好，毫不犹豫选择了甲。

H君选择肛肠医院的理由是：工作稳定，效益好薪水高，风险低。

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父亲是工人、完全没什么家底和背景，我也自然毫不犹豫选择了乙。

我第一反应是并不是特别喜欢肛肠专业，仅仅是个人喜好因素。

那一次选择并没有花费我过多的心力脑力，完全是跟着感觉走的，

后面十几年我和H君的不同发展证明了，那次的选择基本决定了我们完全迥异的人生。

（二）13万卖房钱：交给潜规则VS自己出去闯的选择

在2005年9月至2006年年底的执业医师考试的一年多里，我月薪平均700元，H君800元，差距不大。

那一年我没有通过执考，H君通过了。2007年新年后，他的底薪涨到1500元+绩效≈3000月薪。

我希望做出改变，我不想在那家民营医院继续从事忽悠患者的并不专业的工作。

恰好那时赶上我家平房拆迁，得到13万元拆迁款。

爸爸决定用它来走关系帮我进入另一家胸科专科医院，但工作是结核方向，我又并不喜欢结核专业，

所以和父亲发生严重争执，最后在祖母和姑妈们的干预下，我们父子俩达成和解。

13万元给我，由我决定如何用于职业之路的延续。

我选择了自费出国留学，我想自主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专业：心脏外科。

从此之后，我和H君的人生轨迹越发地分歧。

（三）国外留学预科，日本老师设计的一个“龌龊”的入学考验：诚实的品格VS有效地完成任务的选择

我在国内的二本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是5年学制，日本医学院是6年制的，

想考入日本的研究生院（日语叫做“大学院”）需要具备小学6年+中学6年+医学院6年=18年以上正规学年，

所以初到日本的我必须以旁听生、预科生的身份（日本叫做“研究生”，非我国的研究生之意）完成1年的教育才能报考大学院。故事就是发生在那一年里。

那一年我多数是给研究室教授打打杂、去医学部（本科生）听听课、和他们一起做实验之类的，偶尔也有小考试。

在那研究生的一年里，也学习了基本的实验室操作和细胞培养一类的技术。

每周一早上是心脏外科早会，主要是临床患者手术之类的；每周四是seminar，主要是教学和科研内容。

我的任务是每周四的seminar上做出上一周的陈述性报告，并罗列出下一周的计划方案。

在一次质粒转染E.coli的实习中，日本导师交给我一个任务：

他希望（或者说设想）的数据图是某个样子的；告诉我下周四seminar提交结果。

做了一周之后，得到的是很不靠谱的数据，做出的图也是很难看，果然在第二个周四我挨骂了，

他找各种理由说我做得不对，说我我没有认真分析认真操作，规定1小时提取一次数据，他说我肯定是偷懒了。

天地良心啊！俺真是按照他的protocol去做的啊！丫的怎么瞎说呢！只能说斯密码森！回去继续重头来一次。

第二个周四，仍然得到和第一周差不太多的结果，唯一区别是俺30分钟提取一次数据、做了个更美观的PPT。

又挨了骂，教授说，这种垃圾数据是无法进入到下一阶段的训练的，我能力低下，不够资格做他的学生。

然后不再说话，给我晾在教授室外面。医局秘书给我叫到一边，说教授生气了，不要打扰他，快回去，

回去再做一周试试看，我说刚才教授没有和我预约下周四的seminar时间啊，怎么见得到他？

秘书说你就回去做吧。我又问：做不出来怎么办？她说：只能是出局了。

回家后，压力前所未有地大：那可是俺爹卖房子的钱供俺出国的，实在输不起啊！

老家伙的数据图怎么那么漂亮？俺真的“能力低下”么？哪里出了问题？

15min一次数据输出，几乎整日整夜守在研究室里，在各个设备中心来回穿梭。

一周里我完成2次质粒转染，结果仍和前两次差不多。当时确实想到了做点假数据，反正教授也不知道！

但我更想知道，整个转染过程中我到底错在了哪里？WB和PCR？E.coli污染？

叫我出局可以，得叫我明明白白地去死啊！

“我死定了！”我当时就是那样想的。死就死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周三前夜喝了酒（日本酒很贵，也不在乎1000円了），周四早上，俺主动敲开了教授室。

我主动说：“先生，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这是第三份报告，这是第四份，两份都做不到您希望的结果。我不会给先生添麻烦的，但我只想了解我哪里做错了？这是我三周的劳动，我希望能从这三周的失败中汲取教训，即使离开我也想知道原因。”

教授说：“你没错，你很好，你是个很好的研究者，欢迎加入我们。余下的事情秘书会交代。”

后来秘书说，那只是一次考验，实验仪器是研究栋的stuff故意调整过的，我只能得到杂乱的数据。

考验的目的是验证一个研究者能否在巨大压力之下抗拒假数据的诱惑、坚持公正的研究。

我屮艸芔茻！你们日本人城会玩！！

后来秘书带我跑手续去办理正规院生的手续，开启了未来4+2的大学院生涯。

那一次选择，确定了我能够在日本研究室里面和同样诚实的研究者一起成为同事。

（四）留在日本VS归国的选择

2015年3月16日获得了Ph.D,本可以获得很多高薪单位的内定，但那会儿太……不听劝。

妻子说她喜欢日本，为了孩子们（在日8年里生了俩孩子）留在日本吧；

老爹说不叫我回来，在日本刷盘子都比在国内医院里当中级薪水高得多；

大阪总领馆教育处的官员呼吁我为国效力，国家有各种优待归国博士的政策……

我的日本教授也建议我去国立循环器研究所，或者留在本校当个助教、研究员；

从那一年的3月到5月，我一直在做这个两难选择。

前方是岔路，只能选一条。我想引用罗伯特·弗罗斯特的那首诗：The Road Not Taken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我在那路口久久伫立，
我向着一条路极目望去，
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
但我却选了另外一条路，
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
显得更诱人、更美丽，
虽然在这两条小路上，
都很少留下旅人的足迹，
虽然那天清晨落叶满地，
两条路都未经脚印污染。
呵，留下一条路等改日再见！
但我知道路径延绵无尽头，
恐怕我难以再回返。
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个地方，
我将轻声叹息把往事回顾，
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而我选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2015年6月，我携爱妻和一女一子及6吨物资乘新鉴真号回国。

简述如下：老婆医保社保至今没有（我也没有），孩子们交了大病险；

老婆没有工作，去年送大女儿上小学，贿赂领导4万人民币；

老婆和岳母整日和我吵架，去年差点离婚，目前稍微缓解。目前夫妻分居一年有余。

求职相当不顺。去年10月至今年1月在帝都某医院工作不顺，赔了好几万累了一身病。

现在，回到老家，刚刚找到一份私立医院心脏外科住院医师的工作。

A sad story，a bad choise，wasn't it？

全文完。

一 次 成 功 的 救 治

        七八年了，那情景历历在目。

        太阳西斜，快下班了，走廊里突然传来多个人的哭声。我赶紧前去察看，只见几位老者、青年男女抱着一个孩子围作一团。听到我的询问，一家人急忙转过身来，一个个脸上写满了惊慌、担心和痛心，眼中充满着无助和焦急。听了当班医生介绍，问过孩子家长，得知孩子腹痛已经一天多，开始在基层医院只做了对症处理，今天出现血便了才来就诊。超声确诊为肠套叠。由于孩子套叠时间已经超过24小时，血便较多，普放当班医生担心空气灌肠整复中出现危险，不敢施术，所以建议到上级专科医院去治疗。听到需要转院，孩子的家长们都急懵了。

       我详细询问了病情，察看了孩子的情况和血便，发现血便的颜色为鲜红，较稀，没有腥臭味；孩子哭叫有力，一般情况尚好；再就是依据48小时为相对禁忌症的理论，和自己几十年的经验，决定为孩子实施空气灌肠整复。详细告知了空气灌肠整复的过程、风险和保障措施，以及我做过的病例与经验，签署了知情同意书。

      我立即与小儿外科医师联系，告知这边的情况，请他们科室做必要的急救准备；到手术室要了一个大号消毒针头，以备万一发生肠穿孔穿刺排气。

       灌肠整复中，我采用低压开始，缓慢注气，注气排气交替进行，期间附以按摩。相对延长间歇期，以让刚刚整复的肠壁恢复血运。另外，为了尽量减少患儿的辐射量，采用小光圈、间歇曝光，尽量缩短曝光时间。

       给孩子按摩时，抓紧时间向孩子家长们告知整复的进展，进行安抚。十几分钟后，套头消失，气体进入小肠，整复获得成功，孩子安然无恙。

       孩子大哭几声后，静静入睡了；所有孩子的家长们都泪流满面。这时才发现，虽然是冬天，我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门开了，一位孩子的家长手里攥着一把钱走进来，硬要塞给我。我坚决拒绝，告诉他，不要破坏我自己给自己立不收受红包的规矩。看着他们一家人千感万谢后高高兴兴的离去，心中的自豪感油然升起。